温修仁也骂了回去,指着蒋玉辉说,“老太婆真的神经病!你以为我是玉皇大帝啊,离不离婚我说了算!亦珩自己就是律师,你以为法院不支持她就没办法了?分居满两年一方当事人离婚意愿强烈法院必须判离!一点常识没有的。
你还想我去托关系不让亦珩离婚,被她知道了我和主审法官都吃牢饭去!要我说就怪你,岭远是不是你给她介绍的?你不要给她介绍这种公子哥,我把我的下属介绍给她么什么事没有!肯定也不敢在外面乱来。”
“我没有常识?”蒋玉辉呵呵两声,讽刺道,“对,你懂法,你和你女儿都懂法,当初她要读法律我就不同意,学的东西全用来忤逆父母!都是你惯出来的!”
温修仁正想反驳,刘秘书已经头大,硬着头皮又开始拉架,“温院长,夫人,那个…现在不是归咎责任的时候,我们还是要先找小小姐啊。”
“对对对,小刘你说的对…”温修仁顺了顺气,又问道,“你刚刚说她在哪里?”
小刘:“市少年宫旁边的机票代售点。”
蒋玉辉不满地瞪了温修仁一眼,斥道:“你这个人记性这么差,什么都不上心,整天只知道怪我。”
温修仁狠狠一拍桌子,对蒋玉辉吼道:“闭嘴!要么给我出去找人!不然亦珩知道了!这个家就没好了!她发神经起来我是管不了!”
下午五点半,柏油路在烈日下泛起一层层扭曲的热浪。温颂躲在一棵梧桐树下,手里攥着那张纸质地图,指尖湿漉漉的,全是汗。她顺着上面用红笔圈出来的地址,终于找到了熟悉的之江路,嘴唇几乎干裂,但眼睛里却浮着光。
她记得这里,那是妈妈以前住过的地方,是她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种过玫瑰花,一起画画的地方。
地图上标注的距离大约是十三公里,她用手指量了量,又看了看眼前滚滚车流,转身走向了最近的公交车站。
温颂抱着粉色书包,抬起脚踩上公交车踏板时,司机犹豫地瞥了她一眼,但看她镇定自若地投了币、找了个靠窗位置坐好,也没多问。
下车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十五
西晒的太阳更加猛烈,柏油地面几乎能煎蛋。温颂走在通往别墅区的缓坡上,脚底的拖鞋已经磨得边缘翘起,汗水把她额前的短发浸得紧贴额头。
五公里,25岁的温颂走完五公里都会累的倒在地上喊“起不来了累死了死了算了”,更何况五岁时的她。
她的脸早已晒得通红,耳根都发烫。走到半山腰时,天旋地转的一阵眩晕袭来,她一时没站稳,“扑通”一下跪倒在青石小道上,膝盖在碎石上擦破了皮,渗出一点血迹。
温颂没有哭,只是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抬起头看着那条蜿蜒的山路,然后一言不发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我才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妈妈在苏黎世等我…她没有不要我…她不会不要我,她说我是她的维他命,是她最爱的宝贝。”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念着,像是在给自己施咒。
当太阳终于从树梢后侧斜落下去时,温颂站在了那栋熟悉的白色别墅前。她浑身早已湿透,汗和泪混在脸上,双腿打颤,却依旧一步步挪上了那道青石台阶。
门前的日本晚枫在夕阳下随风舞动,枝叶轻轻拂在她肩膀上。她咬着牙,撑住门柱,小声道:“妈妈…我回来了。”
说完,她终于松了口气,身子软下来,“咚”一声靠着门板坐下,她摸索着钥匙…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带了,却忘带了妈妈家的钥匙。
她的手从书包里摸了又摸,从前袋摸到侧袋,从护照夹里摸到零钱袋,最后垂下头,愣愣地盯着那只空空如也的掌心。
她忍了整整一下午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鼻尖一酸,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砸在门前那块熟悉的青石砖上。
“呜呜……妈妈……”
她咬着唇,把脸埋进膝盖里,像是要把整个委屈和愤怒都埋进去。
天色渐暗,蝉鸣慢慢停了,风也轻了。
温颂哭累了,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蜷成一小团,靠在门柱下,像一只被雨打湿的小猫。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将最后一缕金光洒在门前的红枫树上,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缓缓驶入了别墅小道。
车轮碾过碎石,停在门前。
车门打开,一个身穿深灰色西装、打着黑色领带的年轻男人走了下来,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整个人英俊潇洒,清隽矜贵。
凌翊走下车,正打算照例来为温亦珩修剪花园里的那几株铃兰,视线却在抬头的一刹那定格。
门口的光影之间,蜷缩着一个粉色背包的小身影。
“颂颂?”
他猛地一怔,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去,小心又急切地探视着她的脸,“颂颂!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眼就看见了温颂膝盖上擦破皮的伤口,血早已干涸成一圈褐红的印记,旁边的皮肤红肿发亮。
凌翊眉头紧锁,声音都发沉了,“你受伤了?……乖,我们先回家。”
他轻轻将她从地上抱起,温颂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朦胧地看清是凌翊。
她在他怀里终于像找到了港湾,狠狠抽了口气,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舅舅…我不要外婆…我讨厌外婆!我也不要爸爸!爸爸死掉了!我讨厌他!我要妈妈…我要去找妈妈…她没有不要我…他们骗人…”
温颂泪如雨下,缩在凌翊怀里嚎啕大哭,抽泣着断断续续地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凌翊一手稳稳托着温颂,一手反握着她汗湿的小手,听着她哽咽着一遍遍重复“他们骗人”“我没有爸爸”“我要妈妈”,心头的怒火仿佛被烈油点燃,烧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咬紧牙关,眼眶通红,胸膛起伏剧烈,连呼吸都变得发涩。
唐岭远。冠冕堂皇的伪君子,那张永远挂着温吞假笑的脸,一边扮演“好爸爸”、“好丈夫”,一边背地里和秘书厮混到生孩子。他配当人吗,他就该去死。
他看着怀里的温颂——她的眼睛和阿珩一模一样。倔强,坚毅,哪怕哭得再厉害,眼里都藏着一点小小的光。
而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竟然被她所谓的“亲人”说成没人要的野孩子,荒谬至极。
凌翊长长叹气,他不能对蒋玉辉做什么。这个妇人自以为知书达理,骨子里却冷漠又控制欲强,把“牺牲奉献”“为了你好”当作勒索子女的道德武器。她嘴上说着爱温亦珩,其实做的每件事,都在伤害她。
凌翊想起大学时的每个学期末,温亦珩把复旦法律系全系第一的成绩单和国家奖学金的文件给父母,结果迎来的只有温修仁不耐烦的一句,“你不要以为自己已经很好了,全中国有多少大学生,你能和北大的学生比吗?”
后来,她每个假期,宁愿留在上海实习,也不会回家。
还有她研究生拿到爱丁堡大学的全奖,父母一个劝她留在杭州市检察院,说那才是正路,“国外有什么好的?女孩子跑太远了会变坏”,另一个质问她,“为什么没有拿到剑桥的全额奖学金,我一个同事的小孩就拿到了”。
最后是凌翊送她去的机场。她在离开前,拥抱了凌翊,语气不舍,却很坚决,“凌翊,别等我了,我不会回来的,我永远都不会再回这里。”
后来,因为外婆突然去世,温亦珩只能回国,再后来…她又一次离开,去苏黎世,这一次,她对凌翊说:“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回来了,不管发生什么。”
她撑着所有的自尊与骨气,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而在唐岭远出轨时,蒋玉辉第一时间不是安慰她,而是沉着脸问:“是不是你先不安分了?你和凌翊……是不是早有问题?”
而如今,这些人又轮番来打击她的女儿,连五岁的小孩都不放过,逼得她跑了十三公里、走上山路、摔破膝盖,只为来到有妈妈气息的地方。
凌翊喉结滚了滚,视线酸得发胀,他抱着温颂,轻声安慰她,“不会的,唐岭远是个混蛋,他不配当你爸爸。妈妈很爱你,妈妈才不会不要颂颂,妈妈说,颂颂是她最爱最爱的宝贝,颂颂也是凌舅舅的宝贝,我和妈妈都不会不要你。”
他抱着温颂进了屋,轻轻将门带上。打开了空调,客厅里是熟悉的沉香味。他让温颂坐在沙发上,只开了客厅一盏昏暖的壁灯,又从壁柜里拿出医药箱。
“舅舅给你看看伤口,好不好?”
温颂点点头,抽噎着把膝盖抬起。
伤不重,但红肿了,周围粘着干了的尘土和汗迹。
凌翊跪在她面前,先用棉球蘸了生理盐水,轻轻清理污垢。
“会有点痛哦,忍一下。”
温颂摇摇头,倔强地说:“不痛。”
凌翊心疼地笑了,擦拭地更加温柔,擦完碘伏后,又在膝盖上吹了吹。
“还疼吗?”他低声问。
温颂摇摇头,眼睛湿漉漉的,“不疼了。”
“颂颂很勇敢。”
凌翊笑着,撕开创可贴封口,“你妈妈大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乡下进行法律援助,她骑自行车从山坡上摔下去了,缝了两针。她也跟我说,一点都不痛,都来不及处理伤口,也要去山里为被迫辍学的女孩子们提供帮助。”
温颂睁大眼睛,像听了个秘密。
“颂颂和她一样,你们骨头里都有钢铁。”他轻轻揉揉温颂的脑袋,“阿珩是全世界最棒的妈妈,也是最爱你的妈妈。”
温颂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她没有不要我…我也不会不要她。”
“所以,”凌翊笑了,“我们明天就去找她,好不好?”
“去苏黎世吗?”
“嗯,十点的航班。今晚你先跟舅舅去上海,睡一觉,明早我们就出发。”
“好!”温颂声音终于透出一点轻快。
凌翊起身,收拾好医药箱,又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薄毯子替她盖上,问:“想喝点水吗?还是牛奶?”
“要巧克力牛奶。”她嗓子哑哑的,“要冰的的。”
“好,五分钟就来。”他语气温柔,在心里暗忖,不愧是阿珩的亲女儿,也喜欢冰可可。
“颂颂,”凌翊看着正在喝巧克力奶的温颂,笑着说,“舅舅让司机去你外婆家拿一下你的护照,好不好?也顺便告诉你外公外婆一声,不然他们会担心。”
“不用!”温颂立刻指着自己的小书包,“我都带了!”
凌翊一愣,接过书包打开,果然看见了护照、身份证、回乡证,她的美乐蒂钱包,钱包里还有一万人民币和一万瑞士法郎。
他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自豪地说:“颂颂真聪明,不愧是阿珩的女儿,和你妈妈一样聪明。”
他说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叶总。我是凌翊,颂颂找到了,在阿珩家门口。她很想阿珩,现在人没事,我带她回上海,在我家住一晚,明天早上十点的航班去苏黎世。”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麻烦你帮我转告温院长吧…谢谢。”
电话那头的叶清安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嗔怒,“吓死我了…好,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我这边安排人去处理她外婆那边,免得他们乱来。”
凌翊轻声道:“嗯,不打扰你了。等到了苏黎世,我让阿珩给你回信。”
挂了电话,他低头看了一眼睁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的温颂,眼神不由柔和下来。
他轻声道:“别怕了,小熊猫。你妈妈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