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情愿,小声嘟囔:“点解姐有两个鸡腿啊,我就得个鸡翅?”
他当然不情愿,因为以前在家,鸡腿都是他的。
母亲一脸正色,给他夹了个鸡翅,“你二姐读博士,好辛苦嘅,当然要补补啦。”
父亲在旁边搭腔,“阿荣,你要学你二姐,努力读书,听到没有?”
耀祖不耐烦,啃了口鸡翅说:“知道啦,老豆,日日都讲。”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冷笑。
我夹了一口豉油鸡,皮弹肉嫩,味道对,但终归不如周阿姨做的。鲫鱼倒是滑,奶香有点重,像特意迎合,反而盖过了鱼本身的鲜味。
菜过了三道,果不其然,父亲终于开口:“阿遥,我听人讲,德国的博士都系工作,有工资的。你读博士,有几多钱一个月?”
母亲也赶紧笑眯眯地凑上来:“系啊,我有几个朋友的仔在澳门香港读博士,一个月至少一万几,你肯定比他们多啦?”
“没有啊。”我放下筷子,开始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只有五百欧,四千人民币。”
父亲眉头蹙起:“唔不会吧,我听人讲都有两三万的。”
“二姐,你是不是骗我们?”耀祖也开口了,怀疑的问我,“我听我同学说,德国博士拿工作签证,钱很多的。”
“就系啊。”母亲接着说道,“阿遥,爸爸妈妈又不贪你的钱,你骗我们做咩。”
我立刻拿出了准备好的那份offer,还十分贴心的翻译成了中文给他们看,“你们自己看咯,就是500欧元,上面写的很清楚。”
“这么少啊…”母亲跟着摇扇子似的点头,“不如回来澳门香港读,离家也近。”
“我不来。”我捏了捏杯沿,“我读天体物理,慕尼黑大学最好。”
父亲切了一声,不屑的冷哼:“好咩好?钱这么少,我上网看过,你们大学博士工资好高的。”
我笑了笑,拢住头发,开始一本正经胡编:“那都是计算机、工程、法律、医学啦,他们有赞助,工资高。我们这种纯理论的学科,赞助一点没有,都是拿死工资。能有五百欧已经很好了。我导师读博士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有,还得自己交学费。”
母亲眯起眼,试图核对:“可你阿姐讲,你老师好看重你,每个月才给你四千块?”
“系啊。”我顺着她的话往下推,“她看重我,我才有四千,其他博士生只有三千。她也没钱…我们做理论的,都好穷噶啦。”
父亲叹一口气,拿筷子戳了戳盘边:“那我觉得你不如工作,读这么多书最后反正都要工作的。你这个学历,在德国做工一个月两三万肯定没问题。”
“找不到。”我淡淡道,“我们天体物理太理论了,不读博根本找不到工作。就算找到了也没那么多啦,又不是做鸡,哪来这么多钱啦。”
“哎呦什么话啊。”母亲赶紧捂住我的嘴,“阿遥,女仔怎么好讲这种话啦,你还是有学问的人。”
母亲又问:“那你博士毕业,当大学老师,有几多钱?”
“很少啦。”我抬眼,“我导师都当上副教授了,一年也就二三十万。”
母亲皱眉,叹了口气对我说:“读这么多书都没用啊…阿遥,你不如回珠海当老师,你条件这么好,去你们一中教数学、物理,一年都有二三十万啦。”
父亲立刻点头应和:“系呀系呀,不要跑这么远,一个女仔,你还想当科学家咩?不如回家来当个高中老师,多好啊。”
我没说话。筷子轻轻搁在筷架上,冷眼看了看他们,如意算盘打得未免太清楚了,竟然还有脸在我面前这么理直气壮的提钱,让我同时想笑又想哭。
母亲见我沉默,又把话头转了个弯:“阿遥,有没有拍拖呀?”她眼角带光,期待像一层糖浆。
“当然没有啊。”我抬眼,微笑,语气平平,“我哪找得到男朋友。”
“怎么会呀。”母亲笑,“我女又靓又聪明,怎么会找不到?肯定有人追求你。”
“是啊。”我慢吞吞地添一句,“之前确实有个男孩子追我。”
母亲两眼放光,凑到我身边问我:“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同学吗?”
“同学,杭州人,家里开公司。”我在心里默默给程渲道歉,无奈只能拉他出来当了下挡箭牌。
“好啊好啊!”母亲的喜悦像是立刻数出一串数字,开始在心里盘算,“杭州人有钱,又开公司,以后都可以帮衬下阿荣。然后呢?对方彩礼给几多钱?”
我“噗”地笑出声,冷冷道:“没有啊,没然后了。他们听说我家有个弟弟就不同意。他和他爸妈说,只找独生女或两姐妹的家庭,他爸妈不许他找我这种,怕以后成‘伏弟魔’。”
父亲“切”了一声,眼皮一翻,嗓门拔高:“什么人,真不讲道理!当姐姐姐夫的,帮个弟弟不是很正常?我姐姐姐夫也帮我的啊。咁自私!”
母亲忙附和:“系啊,太自私了,真会算计,不系好人。”
而耀祖也“切”了一声,反问我道:“他没有哥哥姐姐咩?怎么这样自私?”
“不知道啊关我乜事啊。”我瞪了他一眼,“至少人家真的很有钱啦,每天开迈凯伦跑车上学的,家教也很好啦,不像某些人没钱还要摆架子。”
“阿遥,你讲咩啊。”父亲皱起了眉头,“你也太不懂事了,这样的同学就应该谈到手,等结婚了再谈帮衬阿荣的事情啊。”
我放下杯子,笑更深了:“好笑哦。那如果以后阿荣的女朋友,让你们给她弟弟买房子,你们愿意啊?”
父亲的眼睛马上瞪圆:“搞咩啊?我为什么要帮别人的仔买房?他爸妈自己买啦!”
——真搞笑,我在心里吐槽,连自己都能想象我此刻的表情,看着很平静,甚至端正,可唇角那点讥诮怎么也压不下去。轮到别人,就是她爸妈自己买;轮到你们,就得我来买。这就是他们的“天经地义”。
桌面短短一秒钟的寂静,像一张被绷紧的皮鼓。
母亲率先破局,把嗓音压软,给我夹了块烧鹅说:“男朋友有没有都没所谓啦。我同你爸爸,给你介绍个对象。”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人的微信,把手机推给我,里面是一个男人的照片,又黑又胖,说猪头都是侮辱了猪。
母亲却依旧喜滋滋地说:“你爸爸单位领导介绍的,佛山人,家里做家具,家底殷实,一年赚两三百万都不系问题。人个小朋友英国留学回来,看中读书好、人又聪明。以后结婚,你可以去他们公司上班,不上班都无所谓,在家里教小朋友好了。这个是他的微信,你加一下,明日见个面,好唔好?”
我把手机推了回去,切了一声,眼神毫不退让:“我不去。也别加,他不配出现在我的好友列表里。你们就是想把我卖了,换点钱给你们这个耀祖扑街仔。你们心里清楚。”
父亲“哐”地一声把筷子丢在桌上,青筋在太阳穴上鼓起来:“你个死女!你在同我讲咩?!白眼狼!养你有咩用?!”
他猛地站起,身体前倾,手已经抡起来了。酒楼包房里,金边的瓷盘叮当作响,我看见服务员隔着门缝探了一眼。
母亲吓得赶紧拽住父亲胳膊,声音发颤:“算啦算啦!她不想去就算啦。你发咩火?”又转头看我,硬挤出一抹笑,“阿遥,唔好同你爸一般见识,他就系口快,脾气急,你不要理他。”
说完,又抬头,在父亲耳边说了些什么。
父亲喘了几口粗气,眼里的狠意缓下来,甩手坐回去,冷冷吐出一句:“算了。你不想去就不去。”
我“嗯”了一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如果真动手,我会还手吗?回答是:会,而且绝不留情。
回到家,我拿起包准备出门。
母亲“哎呀”一声拽住我手腕,眼里甚至还带着泪,整个人都软和下来:“阿遥,不要走啦,是妈妈不好,以前…以前真是我们对不住你。”
她把我往客厅沙发按,“你都五年没有回来了,在家里多住几天,你不喜欢你爸爸和阿荣,就不要看见他们。在家陪妈妈讲讲话,妈妈烧饭给你吃,好不好啦?”
她这副低眉顺眼,我不习惯。可看着她眼圈红彤彤的样子,“对不起”三个字不停地从嘴里蹦出来,带着低三下四的讨好和委屈求全,我终究心软了,点点头:“好。就住两天,后天我就回去。”
母亲立刻喜形于色:“好,乖女,我的阿遥最乖了。饮碗汤先,饮完早点休息。”她端来一小碗甜汤,放在我面前,“百合莲子绿豆汤,太热了,喝这个降火。”
我接过,喝了半碗。太甜了,甜的发腻,我记忆里,母亲之前做饭好像不会放这么多糖。她期待地看着我,我没皱眉,强忍着腻味喝完了绿豆汤,放下碗,站起身:“我去睡了。”
“好,早点睡。”母亲把我送到房门口,“有咩需要叫我。”
我把门关上,反手拧了一下锁,又拉了拉窗,插销扣好。洗漱完,我整个人困的不行,因为时差,白天又睡了很长时间,这怎么都不会是我该犯困的时间段。我把书包放在床头柜边,护照夹、卡包、电脑都压在包里。
我忽然觉得不安,父母对我的态度好的不正常,他们连我读研都反对,怎么会允许我读博,还有姐姐,自从我回家后,她甚至没有给我发过一个微信….
我想到了之前看到的新闻,父母为了逼迫女儿结婚,甚至给女儿下药把女儿绑到了男方家里,还有那种为了给儿子买房,逼迫女儿嫁人的事情在我的老家更是数不胜数。
我忽然很害怕,给林蔚然发了条消息:“还活着,这是我家地址,如果我明天一整天都没联系你,帮我报警。”
又给Sauel发了一个“晚安”的月亮表情。疲惫像潮水,把我往床垫里拽。很困。困到刚躺下就沉下去。
醒来时,天光灰白。窗帘缝里漏进来一线凉意,我第一反应是去摸床边的包,空的,什么都没有。我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迅速环视:电脑不见了,手机不见了,证件夹不见了。护照、身份证、港澳通行证、德国居留卡、甚至我的学生证……全部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