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末将只是感到有些意外。殿下,我这样的人,也能去学堂学习吗?”
他堂堂都督,已经是军中了,还要跟年轻人一起上课?
“你要愿意,就可以去;你不愿意,也由得你。不过今后的大明将领,都是要接受培训的。你不去,我也不强求。”
学不学是你的态度,朱祁钰现在不会谁进步。但不思进取之人,终归会被时代抛在后头,这是注定的事。
“还有别的事吗?”见范广沉默不语,朱祁钰语气又沉了些,问了一句。
范广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末将准备了一点拜师的小礼物,请殿下赏收。”
说这话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心里直后悔,早知道该事先向张三打听清楚的。
“既然你都送礼了,是不是该叫我老师了?”朱祁钰唇角带笑,略带调侃地问了一句。
看到郕王露出笑意,范广这才松了口气:“如果殿下不嫌弃的话,我自然该以师礼待您。”
“那就别客气,礼,我收下了。”
这年头,“老师”不是那种只教识字写文章的先生,而是真正意义上教导人生方向与技能的人。那个讲究纲常礼义的年代里,老师地位极重,和父亲一样都值得尊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是口头说说的虚话。轻慢师道,就像不孝一般,人人瞧不起。
见到郕王肯接受自己拜师的心意,范广大为高兴,又赶紧低头行了一次大礼:
“学生,叩见先生。”
虽说是个武夫出身,但他对文人的那一套礼仪也懂一些。
“殿下……这儿有茶吗?学生想献一杯茶给您。”
朱祁钰挥挥手笑了:“弄那么多繁琐规矩做什么,你还打算敬茶?快走吧,我们去大堂慢慢谈。”
虽然嘴上嘟囔着嫌麻烦,朱祁钰并没有拒绝。他知道,这些流程虽然烦琐,却是立身行事、确立秩序的关键。仪式一取消,规则也会随之被慢慢遗忘。
“感谢殿下。”
范广说完便再次跪下磕头,随后站起身来,跟在朱祁钰身后。
站在旁边的小哥俩对看了一眼,也悄不声地跟着走了过去。
通常来说,文人祭祀孔子,武将拜关云长。
但如今郕王府的情况不同,这里既不供奉孔圣人,也没有关云长的牌位。
如果要敬,只能敬一个人——也就是他们面前的郕王朱祁钰本人。
等朱祁钰走进大堂,坐在了最上面那张主位后,范广还立在门边。等他稳稳坐好,才踏步走入屋中,单膝跪下。这叫“进门拜师”,代表一心一意不再改变。
三番叩首,表示自己真心想要请教;这称为“三请”。
三次作揖,则分别表示敬天、敬地和敬人间道理。
接着又叩头九次,每一个动作都有意义:象征“三要”,也就是做人、治学、为人师的责任;“三亲”,是指亲情、信任、亲理政务;还有“三规”,即言行、品德、礼节方面的规范。
因为没写拜师的帖子,就以敬茶替代。范广双手捧茶高高举起,表示尊敬师父犹如对天行礼。
这套拜师礼仪从一走进屋就开始了,一直不停地行跪拜之礼,直到全部程序完成。
朱祁钰接过茶后轻轻抿了一口,意味着这场拜师礼彻底完成。
即使不是很熟悉这些礼数背后深藏的含义,但朱祁钰心里很清楚,从此范广和他的关系算是牢不可分了。
“师父,”范广站起身,恭敬地走到朱祁钰身边,小声地发问:“以后我要一直称你‘师父’吗?”
“也不是绝对,”朱祁钰回答:“私下里你叫‘校长’或是‘先生’都可以。但在重要场合,尤其是在上朝或正式典礼时,依旧得称呼我‘殿下’。”
不同的场合换用不同的称谓,这是居于高位之人的常见情况。
“我明白了,老师。”范广立刻明白过来了,话语也显得自然起来。
“你既是第一个入我门下的,我就说说我的理念:要真正指挥得了一支队伍,前提是先把士兵当成平等的人来尊重。”
这不是故作惊人之语,而是朱祁钰清醒认识到的事实——在那个年代,大多数带兵者所谓的威信和权力,都是靠压榨手下士兵来建立的。
范广听了,脸上有片刻迟疑。不过,既然在师父面前,他也不隐瞒自己的顾虑,开口问了:“老师,但在军营中一向都是强者压迫弱者,一级一层地盘剥士兵。如果对他们太好,还能镇得住他们、管理得住他们吗?”
这个问题也代表着很多人的心声。在一个不是欺负别人就是被别人欺负的社会环境中,即使如范广这般讲道理的人,心里也总担心不拿捏住手下,就会丢了威信、失了位置。
“服不服从是一回事,要不要反抗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说的那个‘’的概念,究竟指的是反谁?是反你这个上司,还是反国家大明?”
这一问,范广当场就被问得哑口无言。
朱祁镇接着问道:“你欺负他们,不就是图多抢点地盘,多挣些银子,多揽些权势吗?可你想过没有,你凭什么非要靠压榨他们才能得到这些东西?”
连问几声,范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有些发懵。
“嗯……你识字吧?”朱祁镇忽然话题一转。
范广点点头。他出身宁远卫指挥佥事的世家,家境还算可以,从小读过几年私塾。
“那好,你现在回去好好想清楚这里面的利害。至于检讨怎么写,去找张三问问,他最擅长这种事。”
这些话背后的意思不能说得太明白,还得靠他自己慢慢琢磨。
此时,正阳门外已经热闹起来,明廷派出的使臣已从外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