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那枚反向流淌的月亮,轻轻一拧。
咔哒——月亮竟是一枚发条,被拧紧了最后一圈。
银河随即发出齿轮咬合的巨响。所有星光顺着发条倒流,灌进孩子的骨骼。
他听见自己的脊椎一节一节亮起,像七口井被重新注满。
这时,七十岁的“他”把月亮取出,抛向空中。
月亮碎成七瓣,瓣瓣化作一把铜钥匙,钥匙孔里映着不同年份的同一天——
三月三十,樱花落尽,七个孩子围井而哭。
孩子伸手抓住最近的一把钥匙,钥匙却化作一道伤口,落在掌心。
血滴下,竟是一粒更小的月亮,滚进泥土。
泥土立刻鼓起,长出一株极矮的樱树,树梢只及他膝盖。
其余的“他”依次上前,每人拾起一把钥匙,插进各自胸口空洞。
钥匙转动,锁孔里传出心跳。
每跳一次,他们便缩小一岁,化作光斑,流回孩子体内。
七十道光斑全部归位时,孩子已长到七岁零七个月。
他低头,膝盖上的樱树也正好抽出第七片叶子,叶脉里同时流动着银河与血。
最年幼的“他”最后出现,却是个婴孩,怀里抱着那轮反向流淌的月,啼声像钥匙碰撞。
婴孩被孩子抱起,一触即化,只剩月亮留在掌心。
月亮此刻不再反向,它开始顺流,像一滴泪沿掌纹滑向指尖。
泪落处,泥土裂开一道缝,缝里透出光——
是七口井的倒影,井中漂着七枚乳牙,每枚牙根都系着一条脐带。
孩子俯身,把月亮按进裂缝。
泥土合拢的瞬间,他听见所有未出生的自己齐声喊出一个字——“尊”。
声音落地,银河的门帘垂落,星光熄灭。
世界沉入纯粹的黑暗,只剩孩子胸腔里那枚正常流淌的月亮,像一盏最小的灯,照着脚下唯一的一株樱树。
树在黑暗里静静拔节,花苞鼓胀,像无数即将破壳的种子,等待下一次啵啵声响起。
黑暗忽然变得柔软,像一条温热的脐带缠住孩子的脚踝。
樱树的花苞在同一秒炸裂,却没有花瓣飞出——每一片都凝成一滴铜绿的雨,落在月亮小灯上,发出叮叮的脆响。
雨声七次之后,灯焰里浮出第七枚乳牙,牙根滴着新鲜的乳汁。
孩子用舌尖接住。
乳汁在口中化为一行字:“尊,即回。”
字一出口,黑暗开始折叠,像纸一样被折成一只小小的船。
船底刻着七道环纹,每道纹里嵌着一口井的缩影。
孩子把月亮灯放进船心,灯光立刻沿着环纹游走,将七口井一一点亮。
井水上涨,漫过船舷,却未浸湿孩子分毫。
水面上浮出七条脐带,末端各系着一枚逆行的月亮。它们拖拽小船,向更黑的下方漂去。
孩子听见啵啵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月亮在破壳。
第七道壳裂开时,船已抵达黑暗之底。
那里没有泥土,只有一面巨大的铜镜平躺,镜面刻着“尊”的反面——“回”。
孩子抬脚,鞋底刚触及镜面,镜里便探出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
那手属于最初的黑袍人,却不再有轮廓,只剩一条发光的裂缝。
裂缝轻轻一拉,孩子被拽进镜中。
镜面随即愈合,黑暗、小船、樱树、井水、脐带,全部被压成一枚铜钥匙的齿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