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路只持续了七步,第七步落下时,像有人吹灭了灯,乳白骤然收拢,化成一枚细碎的银点,消失在樱的睫毛上。
眼前是一片他们从未见过的空地:
只见草色深得像被夜染过,却闪着极柔的绿光,仿佛地下藏着一轮倒置的月亮。
空地中央,孤零零立着另一棵樱花树,比刚才那棵瘦小,枝条却扭曲成一只只迎接的手掌。
树皮呈淡金色,裂隙里溢出微光,像把年轮打磨成薄薄的琉璃。
仓伸手触碰,指尖立刻被镀上一层细细的亮粉,心跳也随之放大,在耳膜里敲出空旷的回声。
“这是……我们的树倒映在时间里?”他低声问。
樱没有回答,她蹲下身,拨开草叶:
草根处,一圈圈银白纹路正缓缓浮现,像水面的涟漪,却逆着方向往内旋转。
最中心,嵌着两枚并排的月牙形凹槽,大小恰好容下人的拇指。
“年轮锁。”樱轻声命名。
她拉过仓的右手,把他的拇指按进其中一枚凹槽;自己的左手按进另一枚。草叶立刻合拢,像温柔的指扣,将两人锁在原地。
一秒,或者一年——
他们听见“咔”一声轻响,不是来自树,而是来自胸腔深处:
两颗心跳被调成同一拍,随后,一股极细的暖流沿臂骨上升,在锁骨交汇,化作一枚发光的环,悬在两人之间。
环内,浮现出极小的画面:
去年冬雪,他们并肩堆起的迷你雪人;今年春末,一起贴在窗上的樱花剪纸;还有尚未发生的画面——
明年此时,雪人长高了一寸,剪纸换了新的颜色;后年,一只白猫蜷在窗台,尾巴扫落花瓣;
再后年,有小小的脚印在雪地里追着他们的大脚印……
像把未来的四季折成影像胶片,提前在他们呼吸里放映。
仓屏住呼吸,伸手想触碰那些画面,指尖却穿过光环,只抓到一缕带着花香的风。
樱合拢手掌,把风握成一枚看不见的球,贴到仓的心口。
“别碰,”她笑,“一碰就熟了,熟了就飞走。”
光环似乎听懂了,轻轻一晃,化作一粒细小的种子,落在两人拇指仍按着的凹槽中央。草根立刻合拢,像给种子盖好被子。
树皮上的光随之暗了一度,却仍保持淡金色,只是更温柔,像被月光晒旧的信笺。
仓与樱对视,同时把拇指移开。
凹槽消失了,银白纹路也隐进草根,空地重新变成普通的夜草,只剩那棵金色樱花树仍立在那里,枝条低垂,像等待下一次认领。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像一根细线,把夜色缓缓抽走。
雾重新聚拢,却不再是引路者,而是送别的帷幕,轻轻裹住他们,向后倒退。
一步,两步,七步之后,后背碰到熟悉的木质长椅。
他们回到了最初的亭子。
东方已翻出蟹壳青,那棵老樱花树在晨曦里安静伫立,枝头只剩最后一瓣花,像不肯离场的观众。
仓伸手摸向胸前,“仓樱”枝条还在,断口处的疤却裂开一条细缝,缝里嵌着一粒淡金色的种子,正随他的心跳微微发亮。
樱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圈极淡的银痕,形状恰好是昨夜光环的缩影,像一枚被月光烫印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