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裹着枯叶掠过生产队的晒谷场。
大喇叭里《东方红》的旋律被吹得断断续续,如同被揉皱的红头文件。
林晓峰揣着半块冻硬的玉米饼。
那饼子边缘锋利得能划破掌心,踩着结霜后泛着青光的石板路,朝着张峰家走去。
路边老槐树上垂挂的冰棱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叮”声,像极了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前世那场猎虎惨剧的回响,正随着这声响在心底震颤。
张峰家土坯房的烟囱,正冒着蜿蜒的青烟。
酸菜炖土豆的酸香混着柴火的焦味飘了出来,与墙角堆着的沤肥气息搅成八十年代特有的乡村味道。
林晓峰抬手敲门,指节撞在贴着褪色“福”字的门板上,发出“咚咚”闷响。
门板上残留的浆糊痕迹,还隐约可见去年春节时张贴春联的印记,“农业学大寨”的字迹已被风雨啃噬得残缺不全。
“谁啊?”
屋内传来粗粝的声音,伴随着搪瓷碗碰撞的叮当声,以及灶台柴火“噼啪”的爆裂声,混着张峰家人咳嗽的闷响——那是常年被烟熏出的毛病。
“张哥,是我晓峰!”
门“吱呀——”一声开了,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极了老黄牛拉犁时的哀鸣。
张峰叼着自制的喇叭烟探出头,褪色的蓝布衫前襟沾着面粉,显然刚在揉面。
他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烟灰,“稀客啊,快进来暖和暖和。”
他侧过身,让出被柴火熏得黢黑的门框,屋内漏风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发出“簌簌”的呜咽。
林晓峰跨进门槛,煤油灯昏黄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轻轻摇晃,像极了病弱老人的脉搏。
墙角堆着半袋红薯,上面爬着几只偷吃的潮虫。
墙面上用麻绳挂着几张风干的野兔皮,在穿堂风里微微晃动,皮上的刀痕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张哥,我在林场附近发现了老虎的踪迹。”
他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用旧报纸包着的虎毛——那报纸边角还印着去年公社关于“农业学大寨”的通告,油墨早已晕染成模糊的灰斑。
张峰的烟袋锅子“当啷”磕在八仙桌上,震得半碗酸菜汤泛起涟漪,几片腌得发苦的白菜叶在汤里打着转。
“你确定?”
他凑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虎毛。
浑浊的眼球里仿佛还映着七年前李瘸子被虎爪撕开喉咙的惨状:
“去年冬月,老周在黑风岭见过类似的爪印,碗口大,当时大家都以为他看花眼了……”
泛黄的报纸在煤油灯下微微发亮,虎毛上凝结的露水顺着褶皱滑落,滴在桌面经年累月形成的油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那痕迹像极了前世林晓峰工友脖颈喷出的血,在雪地上蜿蜒成绝望的河。
两人正说着,林明生背着猎枪推门而入,老羊皮袄的毛领上落满霜花,像撒了一把粗盐。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张峰。”
他把枪靠在墙角,金属枪托与砖块碰撞,发出“咔嗒”的脆响,惊得梁上筑巢的燕子“扑棱棱”乱飞。
“这事儿,我和晓峰合计着,得三个人一起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