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翠兰在房间里正在思考去寄云山的事情,八戒突然走了进来。见高翠兰坐在沙发上发愣,感觉有些奇怪,问道:“哎——正该忙的时候,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呆着?”
看高翠兰没有搭理,便嬉皮笑脸道:“怎么啦,想我了不是?这段时间没回来,确实生意太忙。可是忙得有收获,早晚会给你一个惊喜。”
高翠兰看他那自欺欺人的样子,不由得道:“谁要你的惊喜?还是劝你一句,别被人骗得精光,能保住那个店铺才是万幸。”
八戒以为有福又跟她说了自己的坏话,解释道:“你也别听人瞎扯,做生意哪有不花本的?做大生意就要花大本钱,我还准备贷、贷------”八戒差一点说出贷款的事,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瞅了高翠兰一眼,改口道:“等钱挣到手,还准备带、带你去莱邑旅游哩。”
高翠兰不知道莱邑是什么地方,也没在意他说的话,只是道:“你挣钱你自己花,不要在我面前显摆。既然分开了,就不要再回来。”
八戒本来是来找房产证的,看高翠兰一直坐在屋子里,没法下手。道:“怎么了老婆?好心回来看你,还跟我发牢骚?”高翠兰冷笑道:“难得你有好心,可我心里烦,谁都不想见。你还是赶紧走,发你的大财去吧。”八戒不知道高翠兰怎么了,好像在生气。便顺着她的话道:“那行那行,不打扰你了。”说着话,走了出来。
刚到院子里,遇见小哈,八戒把他拉到一边,问道:“你高姨是怎么了,跟谁生气呢?”小哈道:“没听说跟谁生气。怕是太累了吧?这两天一直坐屋里歇着。”
八戒听说她一直坐屋里,心里凉了半截。道:“不会吧?一直坐屋里,生意的事她都不管了?”小哈道:“交待的都有人管,听说她还要出门去散心呢。”八戒来了精神,问道:“出门?她要去哪里,什么时候走?”小哈摆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八戒神秘地道:“小哈,我最近来的少,她也许生我的气呢。想出门去散散心,就让她去吧。不过,他要是走了,你及时告诉我。我得回来看看,家里可不能没有人!”小哈道:“行,她走,我一定告诉您。”
就这样,八戒一直在等着小哈的消息。
没过两天,谷菁便打电话问八戒,事办的怎么样了。八戒只能告诉她:“别急呀,这事不能急。”谷菁不耐烦地道:“不是我急。这是你的事,我急什么呀?就是问你到底能不能办成,不行就说一声,别搞得我没面子。”
八戒道:“瞧你说的,怎么会让你没面子?”谷菁道:“是我跟白总讲好的呀,说你有的是钱,立即兑现,她才答应的。可一直拿不出钱,白总不怀疑吗?她平常总提醒我不要多管闲事,我不怕留下话柄吗?”
八戒听她这么讲,才把高翠兰一直待在屋里、没法下手的情况告诉了她。谷菁心中一惊,简直无语了。呐呐地道:“那、那-----”八戒道:“别急呀,听说她最近要出门,等她出了门,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谷菁心头的石头才落地。于是问他:“银行那边怎么样,能不能找到办事的人?”
八戒急了,道:“哎——不是你说,白总的相好能找到关系吗?”谷菁道:“什么白总相好?你可不要乱说。如果白总知道了,你的事就完了!”八戒道:“不只跟你说吗?怎么会让她知道!”谷菁叹气道:“怎么遇见你这样的,自己的事指望别人办。好吧,别啰嗦了,等拿到东西,再打电话吧。”
却说高翠兰这些天情绪低落,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终于下决心要先到石佬庙,然后再去天恩寺、高老庄去看看。虽然她意识到高老庄早就不存在了,天恩寺现在是什么样子也不清楚,但毕竟要旧地重游一次,了却自己的心愿。
她只跟店几位贴心的人讲要出去办个事,几天就回来。李晴、吴月秋争着要陪她一块去,可是高翠兰有自己的心事,谁也不让跟着。一大早起来,自己打车去了寄云山。
转了两次车,才来到云山镇,先找个宾馆住下来。第二天,买了香烛,爬上寄云山,来到石仙庙前。
相隔十年,石仙庙与原来大不相同,院墙,大门已经修复,院子里也建了厢房,整体上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加上油漆门窗,彩绘梁柱,简直焕然一新。高翠兰感到惊奇,本来一心想要来修庙的,不知被谁抢了个先。
走进大殿,摆上香烛,烧了香,磕了头,祷告道:“石头佬爷,翠兰这次来,本想尽微薄之力,为您老人家重修庙宇,不料这里已经修葺一新了。说明您恩德广济,受民敬仰,翠兰甚感欣慰。今日在这里,还有一事要祈求佬爷:姥爷不仅促成翠兰一段俗缘,而且亲受佬爷教诲,明白人事沉浮,知道选择进退。翠兰自下山以来,享受世俗生活已经四、五十年,即使于常人相比,也是知天命之年。近日突然心烦意乱,感觉孽缘已尽,似有归去之感。知道佬爷一向关心翠兰,何去何从,期盼指点迷津。”祷告毕,又磕了头,才念念不舍地走了出去。
回到宾馆,看店老板正坐在柜台前喝茶,便找个凳子坐了,有意跟他拉呱起来。高翠兰问道:“老板,这山上的石仙庙最近才修的吧?”老板道:“嗯——也修好几年了。你去看了吗?”高翠兰道:“去看了。我十年前来过,那时候只有大殿,没有院子。现在院子,厢房都有了,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店老板觉得惊奇,问道:“你原来看过,没有院子。现在修了院子,怎么说恢复原来的样子?”高翠兰道:“我知道呀,原来是有院子的。”店老板更诧异,问她:“你什么时间来过,看着有院子?”高翠兰不假思索地道:“说这话早了,原来确实有院子、东面还有厢房。”
店老板看着她问道:“这位大姐,你看我有多大年纪?”高翠兰道:“你有五十岁了吧?”店老板道:“五十岁呢?快六十啦。记事的时候我就爬山上去玩,那时候就没院子。文革期间还看着红卫兵去砸过庙呢,也就是三间大殿,没有院子。你多大年纪,什么时间看到有院子?”
高翠兰知道自己说的是老黄历,赔笑道:“那是我记错了。也许是看见大殿前面有些砖瓦石头,猜想的有院子吧。”店老板道:“那还差不多。”
高翠兰又问道:“老板,这个庙那么长时间没人管,现在谁修的这么好?”老板道:“听说是一个华侨回来捐钱修的。”高翠兰道:“华侨来修石仙庙?”老板道:“他老家是当地的,在北边的南张镇。听说这石仙庙就是他张家老祖宗建的呢。”高翠兰猛然醒悟,所谓南张镇的人,一定是张山、翠灵的后代,这个庙也确实是张山建的。不由得道:“出国了还能回来修庙,没有忘本。”
店老板道:“现在不都在修庙吗?哪里的庙修得好,哪里就成了景区,靠旅游也能赚大钱。”高翠兰道:“石仙庙又不卖票,怎么赚钱?”老板道:“石仙庙哪能赚钱?孤单单一个小庙,还在山顶上,谁来旅游?”高翠兰情不自禁道:“其实这一带才是好地方呢,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山中有石仙庙,河上有迎仙桥,桥头有镇河石佬活神仙,到处都是好景点。”
店老板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她,道:“吔——你对云山镇很了解哩。迎仙桥,我只是听说过。”高翠兰道:“以前来过几次,听说的故事可多了。”店老板道:“本来县里也准备开发,可是没钱呀。后来政府又跟那修庙的华侨联系,还想请他捐款。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到现在没有动静呢?”高翠兰道:“这里要是开发旅游区,连你们都会发财。”店老板道:“是呀是呀,我们就盼着有这一天呢。”
高翠兰又问他:“你知道这西北二十多里有个灵奶奶庙吗?”店老板道:“灵奶奶庙,你去过?”高翠兰点头道:“原来去过。”店老板道:“原来去过,你见过灵奶奶庙?”高翠兰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道:“见过呀。怎么?”店老板笑道:“我觉得你说话老奇怪?”
高翠兰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奇怪?”店老板道:“我姥姥就是那个庄的,从小经常去那里。别说我没有见过,就连姥姥也没有见过奶奶庙,只是个庄名而已。你说原来见过,难道你比我姥姥年纪还大?”
高翠兰知道自己犯了糊涂,光说过时、不靠谱的话。只得转个弯道:“嘿嘿,咱们说的不是一个奶奶庙吧?”店老板也打圆场道:“也许你记错了。不过,你要说现在去那地方,看奶奶庙还差不多?”高翠兰问道:“啥意思?”店老板道:“现在真的建了奶奶庙,也是这个姓张的华侨出的钱。”高翠兰心中有数,便问他到奶奶庙有没有通车,店老板摇头道:“那只是个村庄,没有公共汽车。”
没有通车,只能步行,高翠兰临时决定去一趟灵奶奶庙。
第二天上午,离开宾馆,走出云山镇,高翠兰又回头看了看寄云山,望见那云天相连的景色,凝视着山峰中若隐若现的石仙庙,顿时思如泉涌。虽然时间已经遥远,但往日所见所闻历历在目,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跳跃在眼前:落魄的张山,单纯的翠灵,多嘴的石佬,狠心的王母,毒辣的撒四,明智的张公,机灵的道童,愚蠢的半酣,演绎了一场梦幻般的智慧之战。
还有凡间各类俗人:率真的窦枣花,霸凌的花太岁;诚实的张恒,无赖的贾豹;假好的甄好人,真善的贾善人;胆大妄为的甄耗子,拨弄是非的长舌妇。善恶美丑,表演得淋漓尽致。然而,无论天上人间,高低贵贱的各色人等,竟然都被一个石头老人摆布的妥妥当当,各有所归。
虽然没有先知先见之明,但他经多见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学到的东西多、察觉的信息准;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有想象不到的能量,除恶抑强,扶弱救困,无所不能;虽是顽石之身,但一颗怜悯心玲珑剔透,超越凡人,只要路见不平,就要出手相助。连一个微如枣花的弱女子,在他眼中也是心尖宝贝。不但救了她的家庭,还出面保媒,给了她一生幸福。这样外貌粗陋,却实实在在的石头人,比那些冠冕堂皇、口口声声为民做主的所谓父母官不知强了多少倍!
想到这里,她又埋怨起石佬来:在这里当你的镇河石佬多好,那是老百姓封的,脚踏一方土地,保一方平安,百姓自然敬您。为什么答应去当一个天封的神仙?只能升到天宫,远离人间,有什么好?哪还能踏踏实实为百姓着想,做救苦救难好事呢?想到这里,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这是你该想的事吗?
她突然想到邹慧,跟着那些人在洪山集瞎编什么?本来福陵山、云栈洞是假的,却说成真的。要是来这寄云山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把这些真风景,好故事编出来,让大家开开心也是好的。
高翠兰一路想不尽的往事,理不完的思绪。自己一生漫长,常人难以想象。然而也如行云流水一般,在永恒的时光中瞬间而逝,跟常人又有什么不同?过去的毕竟过去了,人生五味杂陈,欲望永远难以满足。
来到一个岔路口,他猛然一惊,不知道哪里是去奶奶庙的方向。举目四望,天色暗淡,田野空旷,到处不见一个人影。这才问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突发奇想,而且念叨的人很多早已作古,难道是他们在阴间召唤自己?
想到这里,不寒而栗,孤单感、恐惧感油然而生。但转念一想,这一次出来,本要散心,放松一下的,何况自己一生,福祸荣辱,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即便走到人生尽头,也没有什么可怕。自己修行多少年,起码懂得顺其自然的道理。再说了,石佬、翠灵都是神仙,我诚心想见他们一面,或者听他们一句话,总不会让我不辞而别吧?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汽车鸣笛声,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一辆面包车。赶紧挥手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