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的梦境
星期六早晨八点,孙小芳机械地摇晃着怀中的孙子,眼睛却失焦地望着窗外。这已经是连续十五天了,同样的梦境如约而至——陈雪儿站在一片白雾中向她挥手,嘴角含着那抹熟悉的浅笑,然后转身消失在虚无中。
“妈,您怎么起这么早?”陈小昭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室出来,看到母亲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心里猛地一沉。
孙小芳缓缓转过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小昭,你老实告诉我,你姐到底怎么了?”
陈小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睡衣下摆,喉结上下滚动:“姐……她最近生意特别忙……”
“够了,别说了。”孙小芳叹着气说,她站起身,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今天必须回西城县。现在,马上。”
陈小昭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求助般看向妻子。谢小曼咬着下唇,眼眶已经红了,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妈……”陈小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姐她……半个月前……出了车祸……”
孙小芳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感觉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陈小昭和谢小曼同时冲上前扶住她。
“什么时候的事?”孙小芳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别人的。
“上个月……二十八号晚上……”陈小昭低着头,眼泪砸在地板上,“爸说……说您身体不好……怕您……”
孙小芳推开儿子的手,踉跄着走向阳台。看着楼下小区里晨练的老人正慢悠悠打着太极,一切如常得残忍。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收拾东西。”孙小芳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们马上回去。”
谢小曼把孩子交给丈夫,立刻开始收拾行李。她动作很快,却不时停下来抹眼泪。陈小昭给单位打电话请假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地解释着家中有急事。
三个小时后,陈小昭的SUV来到了西城县。谢小曼担忧地看着婆婆——老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更深了,灰白的鬓发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妈,您喝点水吧。”谢小曼递过保温杯,声音轻柔。
孙小芳摇摇头,眼泪无声地滚落:“雪儿最怕疼了……她走的时候……疼不疼?”
陈小昭握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妈……别说了……”
车内陷入死寂。导航系统的机械女声突兀地提醒着前方路况,孙小芳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雪儿开车送她回省城时,还笑着说这导航声音太难听要换个温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谢小曼看着窗外连绵的青山,想起第一次见到陈雪儿的场景。那时她刚和陈小昭确定关系,雪儿特意从西城县赶来见她,笑着说:“我弟弟脾气倔,委屈你了。”
谢小曼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悄悄看了眼后视镜——孙小芳正摩挲着手机相册里雪儿的照片,那是去年春节全家团聚时拍的,雪儿穿着红色毛衣,笑得眉眼弯弯。
“妈……”谢小曼轻声说,“姐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孙小芳的手指顿住了。她想起半个月前那个奇怪的电话,雪儿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妈,我抽屉里有个蓝色绒布盒子,您收好了……”当时她正忙着哄哭闹的孙子,只随口应了声就挂了电话。现在想来,那竟是女儿最后的嘱托。
“她让我……收好一个蓝盒子……”孙小芳的声音支离破碎。
陈小昭猛地踩了下刹车,又赶紧稳住方向盘:“什么蓝盒子?”
“我不知道……她没说清楚……”孙小芳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起来,“我甚至没好好跟她说再见……”
谢小曼解开安全带,转身抱住婆婆。孙小芳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陈小昭把车开进服务区,三人沉默地坐在车里,只有孙小芳压抑的啜泣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五分钟后,车子驶入西城县凤凰小区。孙小芳突然坐直了身体:“停车!”
陈小昭猛踩刹车,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林小华正提着一个大塑料袋从便利店方向走来。曾经意气风发的女婿如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宽大的t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孙小芳推开车门,径直走向女婿。林小华抬头看到岳母,整个人僵在原地,塑料袋从手中滑落,里面的方便面和矿泉水滚了一地。
“妈……”林小华的嘴唇颤抖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孙小芳只是冷冷地说:“回家说话。”
林小华的家里乱糟糟的,茶几上堆满了空啤酒罐,沙发上散落着孩子们的玩具和衣物。孙小芳环顾四周,心如刀绞——墙上还挂着雪儿亲手绣的十字绣,电视柜上摆着一家五口的合影,餐桌上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是雪儿每天早晨喝咖啡用的。
“为什么瞒着我?”孙小芳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林小华跪在了岳母面前,泪如雨下:“妈,对不起……医生说您心脏不好……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