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回。秦王府的晨露还挂在阶前的兰草上,晶莹剔透,宛如夜来未干的泪痕。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宫城角楼上的更鼓声悠悠传来,三声清响,宣告着又一个风云暗涌的清晨降临长安。
李世民已整束停当,玄色朝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腰间玉带扣环锃亮,映着晨光一闪一烁,仿佛心绪般起伏不定。长孙金凤送至府门石阶之下,素手轻抬,为他理了理衣领处微皱的锦缎,指尖不经意掠过他颈侧,那一瞬的温软,竟让他紧绷的心神微微一松。
“殿下早朝路上当心。”她声音低柔,却字字清晰,“东宫那边……近来似乎动静频繁。”
李世民颔首,目光投向朱雀大街尽头那巍峨的宫阙,眼中掠过一丝冷意:“我晓得。”他顿了顿,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沉稳,“你在府中安心等候便是。无论风起云涌,秦王府自有根基不动。”
说罢翻身上马,乌骓嘶鸣一声,四蹄腾跃,带着亲卫队如一道黑云般卷入晨雾之中。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沉重的回响,仿佛敲击在整座长安城的命运之上。
这半个月来,长安表面一派太平。朱雀大街车水马龙,东西两市商贾云集,胡商牵驼穿坊,酒肆茶楼笑语喧哗,仿佛天下真已归于大治。可在这繁华表象之下,秦王府与东宫、齐王府之间的空气,却比河北的寒冬还要凛冽三分。暗流汹涌,杀机潜藏,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掀起滔天巨浪。
东宫书房内,檀香袅袅,却掩不住一股阴沉之气。齐王李元吉又早早赶来,一身紫袍华贵异常,脸上堆着阴笑,凑近太子李建成耳畔低语:“大哥,你瞧李世民那得意劲儿,平定个河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我听说他回府那日,百姓夹道欢呼,有人焚香跪拜,直呼‘秦王千岁’,简直快把他当神仙供着了!”
李建成坐在案后,手中捻着一缕胡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脸色阴沉如铁,眸光深处燃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他麾下那些人也越发没规矩。”他冷冷开口,“前日朝会上,秦琼见我入殿,竟只微微颔首,连个正式礼都没行;程咬金更是放肆,在御前替李世民邀功请赏,言辞激昂,仿佛天下太平全是他主子一人打下来的!真当我这太子是摆设?是泥塑木雕不成?”
“可不是嘛!”李元吉拍案而起,声音陡然拔高,旋即意识到失态,忙压低嗓音,“大哥,你再看看他的班底——文有房玄龄、杜如晦,一个个鬼主意多得很,专会蛊惑人心;武有秦琼、尉迟恭,皆是百战骁将,冲锋陷阵无人能敌!还有那个苏定方,虽远在河北镇守边关,可每逢奏报,字里行间皆显忠秦之意,谁不知道他心里向着谁?”
他踱步上前,靠近李建成,声音几近耳语:“更可气的是,咱们那三个堂哥——李孝恭、李道玄、李道宗,竟也都跟李世民走得极近。连亲姐姐平阳公主和姐夫柴绍,也在军中处处帮衬着他说话!如今连父皇召见,也常问起秦王政务处置如何……这般下去,这大唐的江山,早晚得改姓‘秦’!”
李建成听得心头火起,胸中怒焰翻腾,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砚台跳起,墨汁泼洒满纸,如同泼开一片血痕。
“元吉!”他咬牙切齿,“你有什么主意?莫要只知煽风点火,却无良策!”
李元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笑意:“大哥,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不如寻个由头,削了他的兵权,再把他身边那些谋士武将,一个个调离京师,或贬或迁,让他们群龙无首。没了羽翼,看他还能飞得多高!”
两人低声密谋,窗外蝉鸣聒噪不休,似在应和这宫墙深处滋生的祸心。一阵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扑向窗棂,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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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长安的暗流涌动不说,再看江南。
三原李靖率领大军平定江淮之后,并未稍作歇息,转而挥师南下,直指岭南。岭南之地湿热难耐,瘴气弥漫,蛇虫横行,自古便是中原将士望而生畏之所。沈法兴据守番禺,依山傍水,城池坚固,又得部分俚僚部族支持,仗着地形险要负隅顽抗,屡次击退唐军先锋。
然而李靖却不急攻。他在城外十里扎营,命将士修筑壁垒,操练兵马,每日亲自巡视营地,查看士卒饮食起居,严令不得扰民。同时派出使者,携重礼前往周边各部族寨落,宣谕朝廷恩德。
“沈法兴虽叛,实则不过一介逆臣,不得民心久矣。”一日军帐之中,李靖端坐主位,面对诸将侃侃而谈,“然其所以能久踞此地者,乃因部分部族为其所用。若我军强行攻城,势必激起众怒,死伤无数,非仁者之师所为。”
他目光炯炯,扫视众人:“传令下去——凡归顺朝廷者,免三年赋税;愿遣子弟从军者,编入唐军,待遇与我军将士等同;若有族长愿出面协助安抚者,奏请陛下赐爵授田!”
此令一出,四方震动。不过月余,已有十余个部族相继倒戈,献粮献马,助唐军围城。沈法兴孤立无援,外援断绝,军心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