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上)
容温一边提笔在面前的绢纸上画着梅,一边下意识回着:“等他——”她只说出口两个字,就回过神来。
擡眸去看。
顾慕正褪去身上的大氅,侧首看着她,嗓音平和道:“我当这几日冷寒,你早已上榻歇着。”容温将手中笔放回笔架,从书案前站起身。
嗓音浅浅的与他说着:“本是要早些上榻歇着的,可我有几日未见你了,正巧也有事来找你。”她走至顾慕跟前,上前抱了抱他,继续说着:“我是来问你明日午后可有空闲,想让你陪我去岁暖街的府邸上看一看。”
她抱在顾慕腰间,擡眸看着他,顾慕的手在她身后悬着,嗓音温润:“我刚回朝中,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明日午后你先坐马车去,过上一个时辰我去陪你。”
容温想了想,对他应了声。
下意识就往他书案处看了眼,她知道他公务很繁忙的,就贴心的说着:“二表哥处理公务吧,我先回净音院了。”
她话落,就要松开抱在顾慕腰间的手,顾慕俯身在她额间亲了下,嗓音微沉:“待会再走。”他说完,又与她说着:“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寒气重,待我用热水泡了手,再来抱你。”
容温轻轻‘哦’了声,这才注意到适才顾慕一直都未抱她。
顾慕去一旁铜盆里洗了手,容温就又走回他的书案处坐下,与他闲聊着这几日侯府里发生的事,待到顾慕走回书案处,容温一如往日,很自然的坐在了他怀中。
顾慕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她腰肢上,将她抱着,俯身凑在她耳边,嗓音温和带哄:“待这几日忙完,便会多陪你。”
容温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随后将脑袋侧去一旁,嗓音含着笑意:“痒——”他虽刚从外面回来,吐息间却暖的她耳朵发痒。
她这般在他怀里乱动,口中不住的说着痒,顾慕便在她耳垂亲了下,随后又咬。
闹了好大一会儿,容温往窗外瞧了眼,说着:“好似,又要落雪了。”顾慕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岁暖街上的宅子里也种了一大片梅树,待下了雪,明日我在梅林抚琴给你听。”
容温将脑袋抵在他胸膛,跟只狐貍一样来回蹭了蹭。
屋内静谧,耳畔低语,没一会儿,便吻在了一处。
容温回到净音院时已是亥时,沐浴后刚上了榻,叶一上前与她道:“姑娘,外面已经开始飘雪了,明儿去岁暖街披那件绣梅狐裘罢。”
容温往窗外瞧了眼,虽然什么也瞧不到,对叶一应了声:“好。”叶一上前来给她掖了掖被角,温声说着:“姑娘日后也有自个的家了。”
容温漆黑的眸子盯着帐顶,唇角露出浅浅笑意。
叶一给她落下床帐后,她也不阖上眼,就直直的盯着。
早几日她去老夫人那里请安,老夫人给了她一张地契。
是岁暖街上的一处府宅。
温府。
是老夫人在她刚来到上京城后就命人置买下的,给她的嫁妆。本是一直空置着,并未让人修缮,可因着前段时日她离开了。
说会时常回来看望。
老夫人心中怕她因着与顾慕的关系住在恒远侯府里不自在。就在她离开后,让人着手去修缮,也在顾慕离开上京城去找她后。
将此事交给了大夫人林亭去做。
当时,林亭也在老夫人的静安堂里,嗓音温和的与容温说着:“我是不知你的喜好,可书瑶说当初观南的别苑就是她和你一道布置的,我就让她陪着我一起,把温府给修缮了一番,改日你去瞧瞧喜不喜欢,若不喜欢,还可再重新布置。”
去岁,容温刚来到恒远侯府时,觉得大舅母待她不如二舅母亲切,可这会儿,大舅母与她说话时的神色语气,俨然已与从前不同。
对她,开始亲了。
她知道,大舅母如今这般待她,定是因着顾慕的缘故,可她也能感觉到,大舅母这会儿对她的亲切不是装出来的。
或许,日后,她就会有一个母亲疼爱她了。
她当时被老夫人和林亭的言语说的差点没落泪,还好有顾书瑶在一旁不停的说笑,她才收了某些情动的思绪。
当日,她就与顾书瑶坐上马车去岁暖街上瞧过了,正门前宽敞,两只石狮子巍峨,门匾之上俨然写着是的——温府。
她的家。
温家。
顾书瑶在一旁与她说着:“表妹瞧瞧,这门匾之上的字可熟悉”容温思绪适才不在这里,闻言去认真瞧时。
确实熟悉。
顾书瑶对她笑着说:“我哥哥亲自题的字。”
如今,温府里的一切都已修缮好,一应用具也都布置好,她与顾慕下月就要大婚,她想先回温府里去住,也想让顾慕陪着她来看一看。
容温思绪流转,盯着帐顶的眼眸有些泛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涌,眼睫颤了又颤,阖上眼眸睡去。
这边,顾慕送容温回了净音院后,一如往日,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净思和云烛在后罩房处一个饮酒,一个吃肉。净思前段时日因着他家公子和容温的事,可亏着自个了。
许久未大口大口的吃肉,这会儿吃的格外的香。
他吃的香,还时不时的提醒云烛:“你身上有伤,还是少饮些酒吧。”前些日子回京的路上,他和云烛突然离开。
是去了另一辆马车处护着‘公子’。
为了将戏做的真切,云烛自是也要拼了命的护着,假公子受了伤,云烛也受了伤,净思虽是也很拼命,却只是擦破了点皮。
早就好了。
——
翌日一早,院中的雪已有一指厚,染白了枯枝,也落满了房屋,容温洗漱后照旧去老夫人的静安堂里请安。
一早,仁昌帝命人给老夫人送了以人参,冬虫夏草数十种补身子的中药为辅料做成的糕点。
老夫人哪里用得了。
就留这些孩子们在她这里都尝尝。
于是,今儿的静安堂比往日里都要热闹。
容温坐在老夫人跟前,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着她们这些长辈们闲话,听的很是认真。
说起的,是年关时恒远侯府里的事。
先是昭儿对老夫人不满的说着:“曾祖母,我都好久没见到爹爹了,他整日里都在忙,我睡下时他还未回,待我醒了,他就又走了。”
昭儿撇了撇嘴:“阿娘也说爹爹最近都没陪她。”昭儿童言无忌,阿濯在一旁温声斥责着:“这孩子。”
老夫人知晓近来侯府里的男子们都忙,笑着对昭儿说:“别说你爹爹没陪你了,曾祖母三十那晚都没见到你祖父呢。”
老夫人这般说,二夫人接着话:“本以为年三十少了观南和温儿,没成想这么多人都不在。”她顿了顿:“待到今岁定是人要齐整。”
林亭也应着:“待过上几日,应是都能闲下来了。”
大家心知肚明,年关那些日子是因何而忙,阿濯哄着昭儿去院中玩雪了,老夫人擡眸看着窗外,过了会儿,嗓音沉稳道:“是该忙。”
大房二房在忙,侯府中的庶出子弟也都没闲着,且不说他们这些男子在忙,就连姑娘们也都没闲着。
因着这事,侯府四姑娘顾书曼正在议的亲事差点没成。
顾书曼心悦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谷松已久,本是这两人就要定亲了。
顾书曼却是不愿了。
当时,太子将顾慕带入大理寺狱,顾离在一旁陪同太子,无暇给侯府中人递信,恒远候顾旭也未来得及与老夫人言说此事不必忧心。
老夫人经的事多,倒是没有慌。
只侯府中的其他女眷听闻后都乱了。
顾书曼知晓谷松向来与太子走的近,当时就坐马车去了谷府,直接与谷松言:“你与太子交好,陛下只是让我二哥哥待在他的中书令府上,如何就要被太子带入大理寺狱了”顾书曼带了情绪:“你且告诉我,此事,陛下可知”
谷松当时有些犹豫,还是与顾书曼道:“陛下并不知晓。”
顾书曼:“陛下不知晓是再好不过的,你若还愿与我定亲,这会儿便去宫中将此事告知陛下。”她说的认真。
谷松当真去了。
待顾书曼回到府上,就被老夫人唤来了静安堂,将她斥责了一通:“若恒远侯府沦落到要你们这些姑娘家去出头,自该没落了。”
“事情才刚发生,至少先了解了是怎么回事再去做。”老夫人斥责着顾书曼,顾书瑶当时也在,一改往日看热闹的作态,与老夫人说着:“祖母,您别怪四姐姐了,若我定了亲事,我也会和四姐姐一样的。”
顾书瑶有些凑热闹不嫌事大。
老夫人连带着她一起教训。
后来,仁昌帝让护国公去安抚安国公的门生,又将安国公之事草草结,让刑部尚书随意找了个理由结案。
自是将顾慕给择了出去。
可安国公毕竟是朝中老臣,门生众多,二房顾云山这些日子一直在查安国公生前之事,如今已是将他这些年做过的事查了个底朝天。
将证据暗中命人送至他的门生处,这件事才算彻底消停,没有哪个人想让他的老师死后再给安上罪名。
朝中很多事都需要有人做,而顾慕,于公,他要离开上京城,让仁昌帝与太子彻底决裂,于私,他要去找容温。
是以,这些日子以来,上京城里的各个世家,以及朝中各个官员,皆是恒远候和顾离在暗中联络。
容温坐在一旁听了很多。
也明了,恒远侯府能在上京权势之地立足百余年是因何。
何为世家代代相传,经久不衰。
平日里或许不常在一处,甚至会有隔阂,可姓氏永远能将他们连在一处。
为了这个家族而不顾一切。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静安堂里逐渐安静下来,容温和顾书瑶两个人是待的最久的,走出静安堂的院门时,细细碎碎的雪还在落。
时辰尚早,容温和顾书瑶去侯府的梅林里玩了会儿,待玩了有半个时辰,折了几支梅,容温就回了净音院。
顾书瑶本是要和她一道去岁暖街的,可听闻她哥哥也会在,她就不去了,去找林家的二姑娘玩了。
不过,她与容温约好,明儿一道去城南的望渊湖上去滑冰。
——
至午后,容温坐上马车去了岁暖街,因着雪天路滑,马车行了有半个多时辰,她到府中刚用了盏热茶,顾慕就到了。
这处宅子顾慕之前虽是来过,却是修缮之前的,这会儿,容温带着他在府中逛了一大圈,直至天色都有些暗了。
才走至温府中的那片梅林。
如今已是二月末,过不上月余就要打春,许是温府中一直未住人,太过冷清,就连梅林里的梅花开的都比恒远侯府里的更盛。
梅林深处,一张书案,一套笔墨纸砚,一张古老的松木琴。
周围摆满了炭盆。
是容温适才就吩咐人准备好的,与她和顾慕在恒远侯府初见那夜,无分毫不同。
只是那夜的雪已经停了。
今儿的却还正在落。
顾慕坐在书案前,冷白指节轻抚琴弦,嗓音平和与容温说着:“可有想听的”他问过后,容温对他摇了摇头,这会儿若说她有想听的,便是之前在梅林时他所抚的那曲《辞岁》罢。
不过,她没说。
于是,顾慕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