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薄命长辞知己别(2)
◎大军驰援情绪崩溃◎
殷上开川岚城济民那年,顾时序只有十一岁。
令兹大军压境,整个涵州城宛如人间炼狱,满目疮痍。
她母亲为了寻些吃的,死在了一队行军兵卒的马蹄之下,可那些人并不在意这一条轻飘飘的人命,甚至还怪她挡了路。
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只能随着大流,带着她一路逃出了涵州城,渴望能寻得一线生机。
可是到底能去哪,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只想着先逃出战乱之地,能活一天是一天。
乱世之下,实在无处安身。
他们一行人漫无目的地跋涉了十数天,随身的家当几乎全都用来更换吃食,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比别人多撑几日,队伍中的人还是一天比一天少。
到了离开家的第十四天的时候,父亲也倒下了,他似乎也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趁着还有力气,把她带到避人之处,将藏着的最后半块干饼塞给了她,叫她现在就全部吃掉。
那饼黑乎乎的,硬的像石头,她几乎咬不动,父亲就抖着手把饼掰碎,几乎是半强迫似的塞在她嘴里。
直到将那饼吃完,顾时序也已经泪流满面,抓着父亲的手哭得几乎喘不上来气,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这样。
可下一息,父亲高大的身子突然晃了晃,整个人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她一下子都忘了哭,扑在父亲身边,感觉到一股极大的恐慌突然攫住了她,让她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话语来对待。
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摸了摸她脏兮兮的小脸,给她擦干净眼泪,眼里带着万分的绝望和心疼,轻声说:“小序,活下去。”
……
这句话之后的记忆,在顾时序的脑海里已经断层了,只记得父亲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然后她就被一个同行的大人强行带离了此地,又踏上了跋涉的路途。
可是那条路途上的所有人,其实没有人知道终点在哪里。
……
第二十天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川岚城脚下,那里已经聚集起了一波流民,东倒西歪地躲在城楼下的阴影里,时不时有人虚弱的拍一拍城门。
同行的人上去问此城会不会发粮,那人干着嘴唇、神色麻木地重复:“发过、发过。”
发过,那就是之前有,现在没有。
到这里为止,一行人便又分成了两拨,一拨想留在此处碰碰运气,一拨则还想继续往前走。
顾时序当时已然意识昏沉,格外虚弱,自然不可能再往前走,几乎是往下一倒,就再也没站起来过。
不过或许是她命不该绝,到这里的第二天,川岚城竟然就真的开城济民了,她恍惚间听见一个女声在城楼上说了几句话,然后城门就应声而开。
她想爬起来随着人流进去,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她对自己说,不行,要起来,就差一点点了,不能死在这里。
或许是濒死之际所爆发出的求生欲望过于强烈,她竟真的感觉自己生出了一丝力气,努力地翻过身去,抖着手扒着地面一点点地往前爬。
小序,活下去。
要活下去。
……
“过来,这边!水给我!”
什么时候停在了原地,她自己也不知道,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听见了一个由远及近的陌生女声,蒙昧地响在她的耳畔,似乎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听不真切。
然后她就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把自己托了起来,紧接着口中就被送入了清甜的温水。
好饿……
腹中的饥饿感再次席卷而来,她努力地下咽,甚至不知从哪生出了力气,一把抓住了眼前之人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方瓷白的手被她抹上脏污,可她并没有挣脱,而是扬声道:“拿碗粥来!”
这回的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水囊被拿走,紧接着一口稠粥就递到了自己的嘴边——
那一刻的感觉几乎难以形容……时至今日,她都无法对其述出一语。
只记得当时疲惫的思绪随着饱腹感的上升而逐渐下沉,在对方手掌有力的托举中逐步穿过皮肉,穿过骨头,穿过五脏六腑……抵达最深最深的那处。
那里的冰雪正在消融,露出河畔的沃野,和煦的春风从深绿色的麦田上吹过去,小土狗在田间快乐地撒欢。
灿烂的阳光落在小狗的毛发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岁月也曾像熠熠生辉的金子一般。
……
按照规矩,参军入伍者需满十四岁,但流民中不乏有幼年失怙的孩童,没办法自己养活自己,于是这些人便都被送至了川岚城的一个学堂,由亓徽王室出钱或民间募捐来维持其运转。
顾时序在那里待了三年,认真的习文练武,一到十四岁,她就重新去往了官府,寻找陈令使和她说自己要投军入伍。
尔后便是重策户籍,登记造册,自此便成为了亓徽军的一员。
一入伍,她便随殿下参加了长陵道一战,又至镶云城,泓山城,九疑城,仅三年,她就从最末尾的张字队一路升迁,成为了地字队的一员,从此护持在殿下身边。
殿下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随着殿下跳下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看到了这个结局,可她并未犹豫半分。
看到亓徽王旗的那一瞬间,她想的只有:哈哈,用我的命救殿下的命,这买卖真是赚大了。
于是,她带着得意和欣慰对殿下说:“您看,王上来了。”
……
大军如潮水一般涉来,又像遇见礁石一般绕过殷上,复又在前方合拢,瞬间与山上的汀悉兵卒战了在一起,耳边一片喧嚣,杀声震天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