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欧庇克莱歌剧院陷入了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刚刚由光芒构成的身影上。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芙宁娜?
不,不对。
她们有着完全相同的容貌。她们的气质却天差地别。一个像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演员。她的情绪非常外放。另一个则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仿佛承载了整个枫丹五百年的哀伤。她是一个沉默的神明。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派蒙的小脑袋已经彻底宕机了。她看看瘫坐在地上的芙宁娜。她又看看那个新出现的身影。她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反复撕碎。
娜维娅也张大了嘴。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一直以为芙宁娜就是水神。可眼前这个散发着纯粹神圣气息的存在,又该如何解释?
而芙宁娜,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就停止了哭泣。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有委屈。有解脱。有恐惧。还有一丝终于见到家人的亲近。
“芙卡洛斯……”那维莱特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是与水神共事了五百年的最高审判官。他此刻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刚刚出现的身影,身上所散发出的,才是真正属于尘世七执政之一的威压。那是水神的神格。
那个被称为芙卡洛斯的身影,将她那双悲悯的蓝色眼眸,投向了在场的所有人。她的目光在那维莱特、娜维娅和荧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瘫坐在地上的芙宁娜身上。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歉意。她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怜爱。
“辛苦你了,芙宁娜。”她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如同一阵清泉。它很温柔。它也带着深沉的悲伤。“你做得很好。你做得非常好。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强、最勇敢、最完美的‘人’。”
“我……”芙宁娜张了张嘴。她的眼泪又一次决堤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委屈。这是一种终于卸下重担的释放。
“这一切,就由我来解释吧。”芙卡洛斯的目光转向众人。她特别看了一眼左钰。之前左钰放出的结界,让她完全无法感觉到和天空岛的联系。所以芙卡洛斯知道,自己说出一切也没有关系。天理无法窥探。
“正如你们所见。我,才是枫丹的水神,芙卡洛斯。”她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这个事实足以颠覆整个枫丹。“而她,”她指向芙宁娜,“是我的另一半。是我创造出的、一个完美无瑕的人类。她的名字,也叫芙宁娜。”
“创造出的……人类?”荧感到了巨大的震撼。她想起了炼金术士创造的阿贝多。但眼前的情况似乎更加复杂。
“是的。”芙卡洛斯点了点头。她开始讲述那个被隐藏了五百年的秘密。那是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的前代,水神厄歌莉娅,因为怜悯纯水精灵们想要化身人类的愿望,窃取了原始胎海的力量。她创造了如今的枫丹人。然而,这份创造,违背了天理。因此,天理降下了诅咒。一个无可避免的预言。总有一天,海水将会上涨,淹没枫丹。所有枫丹人都会被溶解,回归原始胎海。只剩下水神,在王座上独自哭泣。”
她的声音很平静。她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故事。
“哇,长篇大论好无聊啊。”一个懒散的声音打断了她。左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舞台中央。他伸了个懒腰,好像对这个惊天秘密提不起什么兴趣。“光用嘴说,大家很难理解吧。不如来点直观的。”
他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歌剧院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片荡漾的水波。水波散开,化作了一块巨大的、流光溢彩的幕布。幕布上,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开始流转。就像在放电影一样。
“你继续说。我帮你配上画面。”左钰对着芙卡洛斯做了个“请”的手势。
芙卡洛斯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那神奇的光幕。她又看了一眼左钰。她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元素力。但他的手段却超乎神明的想象。她点了点头,继续讲述。
“厄歌莉娅死后,我继承了神位。我也继承了这个诅咒。我一直在寻找破解预言的方法。但我很快就发现,天理的判决,是绝对的。它无法违抗。它也无法逆转。只要我还是水神,只要枫丹人还背负着‘原罪’,这个结局就注定会到来。”
光幕上,出现了天空岛冰冷的剪影。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岛上降下,笼罩着整个枫丹。画面充满了压迫感。
“唯一的办法,就是欺骗。”芙卡洛斯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欺骗过高天之上的天理。”
“哦?这个我喜欢。”左钰笑了笑,插话道。“跟规则的制定者玩心眼,是很有趣的事情。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芙卡洛斯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要积累足够的力量。一股足以审判神明、甚至足以摧毁枫丹水神神座本身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将属于水神的权柄,彻底归还给它的原主。枫丹的水龙王,那维莱特。”
光幕上,那维莱特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站在海边,身后是滔天的巨浪。
“只有当他获得完整的古龙大权,他才能以龙王的身份,赦免所有枫丹人的原罪。让他们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他们将不再受原始胎海之水的威胁。”
那维莱特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芙卡洛斯。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原来,这五百年来,她所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竟是为了将权柄归还给自己。他一直以为她在胡闹。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收拾烂摊子。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最终的答案。
“但是,这个计划有一个最大的难点。”芙卡洛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痛苦。“天理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七神。如果我这个水神,在积蓄力量准备反抗它,一定会被立刻察觉。计划也会瞬间失败。所以,我需要一个完美的伪装。一个能代替我,在枫丹的舞台上扮演‘水神’五百年的、完美的演员。”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芙宁娜。
娜维娅的心揪紧了。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当众指责芙宁娜。她想起了民众对芙宁娜的嘲讽。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于是,我将我的神格与我的人性彻底分离。”
光幕上的画面让人心惊。芙卡洛斯的身影在强光中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化作纯粹的光,另一半则凝聚成了芙宁娜的模样。
“我,芙卡洛斯,作为神格,躲进了谕示裁定枢机之中。我利用枫丹五百年来的审判,将民众对正义的信仰,转化为我所需要的能量。也就是‘律偿混能’。”
“而我的人性,我的肉体,则化为了她——芙宁娜。”芙卡洛斯看着芙宁娜。她的眼神中的歉意几乎要溢出来。“我让她成为一个拥有与我相同灵魂,却不具备任何神力的、纯粹的人类。然后,我给了她一个最残酷的任务。扮演我。扮演水神。五百年。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软弱。她不能向任何人求助。她甚至不能放弃。她必须一直扮演下去。用她那看似浮夸可笑的演技,欺骗所有人。尤其是欺骗过天理的眼睛。直到我积蓄够足够的力量为止。”
真相大白。
歌剧院里,落针可闻。
派蒙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芙宁娜总是那么爱面子。为什么她总是那么爱出风头。为什么她在关键时刻又那么胆小无助。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却被迫背负了神明的身份。她演了一场长达五百年的独角戏。这场戏没有人能看懂。
“呜……芙宁娜……她好可怜……”派蒙小声地哭了出来。
娜维娅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了。她想起了自己在法庭上对芙宁娜的质问。她想起了民众对她的嘲笑和不信任。原来在这个看似荒唐可笑的神明背后,隐藏着如此沉重而又悲壮的牺牲。她感觉自己也成了帮凶。
荧的心里也翻江倒海。她想起了在梅洛彼得堡,莱欧斯利说过的话。芙宁娜或许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枫丹。现在她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芙宁娜守护枫丹的方式,就是用自己的人生。用自己的喜怒哀乐。去承受一份长达五百年的孤独。那孤独无边无际。
左钰挥了挥手。光幕上的画面再次变化。那是一个快速闪过的蒙太奇。芙宁娜第一次穿上华丽的礼服,对着镜子练习神明的微笑。芙宁娜第一次坐上审判席,因为害怕而双腿发抖。芙宁娜在深夜的房间里,抱着枕头无声地哭泣。芙宁娜被民众扔上鲜花,脸上却带着疲惫的笑容。芙宁娜在面对危机时,强装镇定,高声宣布一切有她。
一幕幕,一年年。五百年的时光被压缩在了短短的几分钟里。
“所以……”那维莱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五百年来,你一直都在谕示枢机里,看着她一个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情绪。有震惊,有愤怒,更有对自己无知的深深自责。
“是的。”芙卡洛斯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我看着她强颜欢笑。我看着她深夜哭泣。我看着她被所有人误解。我看着她一次次在崩溃的边缘挣扎。每一次,我都心如刀割。但我们不能失败。为了枫丹,我们必须演下去。”
芙宁娜抬起头,看着光幕上的自己。她看着那个孤独、害怕、却又倔强地不肯认输的女孩。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又仿佛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倒影。
“现在,我的计划已经接近完成了。”芙卡洛斯重新睁开眼。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谕示枢机里积攒的律偿混能,已经足以执行一次对‘神明’的审判。”
光幕上,谕示裁定枢机那冰冷的机械发出轰鸣。天平开始缓缓倾斜。
“只要我被判处死刑,谕示枢机就会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它将枫丹水神的神座彻底摧毁。到那时,权柄就会回归于你,那维莱特。你就可以……”
“等等等等!”
左钰打着哈欠,从旁边走了出来,他挠了挠头,一脸嫌弃地看着芙卡洛斯。
“我说,你这计划也太绕了吧?又是什么欺骗天理,又是什么审判自己,又是要牺牲自己……搞得这么悲壮干什么?效率也太低了。”
芙卡洛斯愣住了,她看着这个突然打断自己的男人,眉头微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悦。“凡人之躯,无法理解神明的决意。这是拯救枫丹唯一的办法。”
“谁说的?”左钰撇了撇嘴,完全没把神明的威严放在眼里。“办法有很多,你只是选了最笨、最麻烦、最折磨人的那一种。”
他环顾了一圈众人震惊的表情,最后将目光锁定在芙卡洛斯身上。那维莱特向前走了一步,他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娜维娅和荧也面面相觑,不明白左钰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左钰的脸上,露出了那种众人已经有些熟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欺骗天理?为什么要欺骗?直接把它当空气不就行了?它又管不到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维莱特的声音很低沉,他能感觉到左钰话语里那种对至高规则的蔑视,这让他感到不安。
“意思就是,它定的规矩,对我不好使。”左钰说得很轻松。“至于什么牺牲自己,积累能量……”他摇了摇头,像是在看一个固执的小孩,“那更是多此一举。”
他伸出手,在众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说道:“我有一种更好、更快、更直接的方法。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冲着已经呆滞的芙宁娜和芙卡洛斯眨了眨眼。“不需要任何人牺牲。”
“不需要任何人牺牲?”
芙卡洛斯看着左钰,那双承载了五百年哀伤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她身为神明,耗尽心力构思了五百年,才想出这样一个以自我牺牲为代价的、唯一的破局之法。可眼前这个男人,却用一种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否定了她的一切。
“这不可能。”芙卡洛斯摇了摇头,她的声音里带着神明固有的、对法则的认知,“天理的诅咒与判决,是铭刻在世界规则之上的。想要打破它,就必须付出同等的、甚至更大的代价。这是提瓦特大陆最基本的法则。”
“法则?”左钰听到这个词,忍不住笑了出来,“法则是人定的,自然也就能被人改。而且,你们提瓦特的法则,对我来说可不管用。”
他再次重复了那个让芙卡洛斯无法理解的论点:“我说过了,我不归天理管。它制定的游戏规则,对我这个‘游戏开发者’来说,只是参考资料而已。”
“游戏开发者?”派蒙又一次被这个新奇的词汇弄糊涂了,她飞到左钰面前,“你之前也说过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说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吗?”
“那倒不是,我没那么大本事。”左钰摆了摆手,“打个比方吧。”他抬起手指,指尖上冒出一团柔和的金色光芒。光芒在他掌心上方旋转,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不断转动的提瓦特大陆的立体虚影。七种颜色的光点在大陆的不同位置闪烁着。
“哇!”派蒙的眼睛都看直了。娜维娅也惊讶地捂住了嘴。
“你们看,天理就像这个世界的管理员。她设定了各种规则,比如枫丹人不能碰原始胎海的水,不然就会溶解。”左钰的手指在枫丹的虚影上轻轻一点,那个区域立刻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蓝色。“她能看到这个世界里发生的大部分事情,也能惩罚那些不守规矩的人。”
“那我们呢?”荧看着那个小小的世界模型,轻声问道。
“你们是外来的游客。虽然也得遵守基本规则,但管理员没法完全掌控你们的行动。”左钰说着,又看向芙卡洛斯,“而我嘛,算是写这些规则的人之一。虽然我现在已经不管事了,但我手里有最高权限。管理员定的那些条条框框,我想遵守就遵守,不想遵守,她也拿我没办法。”
“意思就是,我有最终解释权。”左钰懒得再多做解释。他看着依旧满脸怀疑的芙卡洛斯,觉得用事实说话,远比长篇大论的解释要有效率得多。
他摊开手,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一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像是儿童玩具般的道具,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那是一根大约三十厘米长的、朴实无华的木棒,木棒的一头,带着一个红色的、橡胶材质的吸盘。整个东西看起来就像是通下水道用的工具。
“这……这是什么?”派蒙绕着那个奇怪的棒子飞了一圈,小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怎么看起来……有点像厕所里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