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突围(1 / 2)

拂晓前的天色像块被烟灰反复揉搓过的帆布,厚重而压抑。金州城北,风从海上刮来,卷着湿冷与盐腥,掠过成排的马鬃与旗帜,呼啦啦作响。营盘外的冻土被马蹄踏出一道道深槽,如同在大地胸腔上刻出的肋骨。

鼓声忽然落下,像一只巨掌按住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下一瞬,喊杀声炸裂,宛如从地底下同时冒出的万条火蛇,嘶嘶作响,铺天而来。

图赖策马而出,黑盔黑甲,面色冷峻。他抬手,镶蓝旗的三角纛旗在天光下泛起青蓝的冷光。号角连吹三声,蒙汉杂军如同拉开的弯弓,“嗖”地一声,被发了出去。

前阵是蒙古骑兵——鹰羽缀盔,长矛斜举,盾牌横挂,短弓斑驳。马队呈楔形尖锥阵列轰然前压,马蹄声如千万丈浪拍礁,卷起枯草与尘沙。骑士们的眼神在战前的紧绷中透出熟悉的兴奋,嗅到了血与铁的味道。他们信任后方的镶蓝旗,信任那一面面高举的蓝底白缘旗帜——今天,他们与盟友并肩而战,逼近神武军北营。

营寨内,木栅与鹿角阵后的火门炮口已调校完毕。炮身冷硬,炮衣缠布,火绳微微冒烟。火铳队前列跪、后列立,枪口呈扇面展开。军官举起指挥刀,袖口被潮风吹得猎猎作响。

蒙古骑队逼近到两百步。

“放!”

火门炮首轮齐射。轰鸣如雷,黑烟翻滚,火舌抽打出炽亮红线,炮弹贴着地皮滚射。前冲的马队像被无形巨锤砸中,马胸炸开,马腿折断,骑手被掀上半空再重重砸下。破片横飞,盾面撕裂,铁片带着热度钻进肉里,留下焦糊与血腥。有人尚未落地,半边身体已失踪影。

蒙古人咆哮着继续推进。火铳声接续,如不停顿的冬雨,啪嗒、啪嗒,密密连绵。能看见铅弹在潮湿空气里划出白痕,也能听见胸腔里最后一口气被挤出的呼噜。

就在此刻,后方的镶蓝旗本该掣刀拉弓,分列两翼压迫神武军侧面火力。然而,图赖的坐骑忽然放慢,他的手臂没有按常例做出“推进”的斩切动作,反而稳稳压下。他侧脸阴影里,眼神冷如被冰封的水。

“第二横列,系缰——放慢。”令旗一翻,绸缎在潮风里打了个翻子。镶蓝旗骑队阵形如水波般收住。几名蒙古千户还没反应过来,回头催促:“快上!压住左翼——”

回应他们的,是背后突如其来的破空声。

那是箭簇切开潮湿空气的锐啸,尖得像裂帛。第一蓬箭雨成扇面铺开,斜斜自侧后掠向蒙古骑队稠密的肩颈与后背。箭羽濡着轻油,擦着盔甲边缘打出串串火星。有人来不及回头,喉咙里“咯”一声,骑弓从指间滑落,手还维持着拉弦的姿势,人已从马鞍上歪下去;有人捂着肩窝踉跄,盾没举稳,被后队撞翻,马蹄从他脊背碾过,脆响如折枝。

“图赖!你疯了!你反了!!”蒙古王公怒吼混进炮声与嘶鸣,像一根生硬的刺。他举矛策马,试图把后队逼上去,却看见镶蓝旗第二轮箭雨已经上弦,弓背弯成满月。

前有炮火连舐,后有“自家人”箭雨如织,蒙古前锋楔阵像被两股巨力对拉的布条,瞬间撕裂。被炸翻的战马挣扎着想站起来,腹腔里的温热流了一地。指挥的号角还在吹,军官还在大喊集合口令,但每一声落地,都被下一波爆炸与惨叫抹平,像写在水上的字。

图赖回首望了一眼北侧墙后的黑影——神武军营门与高起炮位。他没有多留,提缰一拨。镶蓝旗骑手迅速调整队形,如潮退般向斜后抽离。有人忍不住问:“大人,要不要收割?”图赖瞥了他一眼:“只斩旗头。”指向正试图聚拢部曲的几名蒙古王公。几队快骑如割麦子般冲过去,寒光一闪,几颗染血的头颅滚落在泥里,血在霜冻泥面铺成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