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里。”林砚之用笔在屏幕上圈出妇人坐的椅子,“梨花木,椅面有缠枝纹雕刻,和我们之前在南京宋代墓葬里出土的椅子残件很像。”
小周凑近看,忽然“呀”了一声:“她袖口的鸾鹊纹,和我们这件锦缎的纹样几乎一样!”
林砚之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妇人的脸在古画里有些模糊,却能看出眉眼间的温柔。她忽然想起那粒莎草屑,南京的明故宫遗址附近,至今还能找到野生的莎草。
“取一点锦缎边缘的纤维,做一下染料成分比对。”林砚之转身对小周说,“重点检测是否含有紫草和苏木的成分。”
等待检测结果的间隙,林砚之去了博物馆的库房。库房深处藏着一个樟木箱,里面放着她外婆留下的一件旗袍。墨绿色的织锦缎上绣着缠枝莲,领口内侧有一道浅浅的折痕——那是外婆总喜欢歪着头听人说话留下的痕迹。
她轻轻抚摸着那道折痕,想起小时候外婆坐在藤椅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旗袍上,折痕里仿佛藏着细碎的金粉。“这料子啊,是你外公跑遍上海滩给我买的。”外婆总爱说,“穿了三十年,坐过的椅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后来外婆走了,旗袍被收进樟木箱,折痕却再也没平过。就像现在手中的宋代锦缎,那些褶皱早已成了布料的一部分,融进了每一根纤维里。
检测报告出来时,夕阳正透过实验室的窗户斜斜照进来,在锦缎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染料成分和南京明故宫遗址出土的宋代紫草标本完全吻合。”小周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而且在纤维缝隙里,发现了微量的龙脑香成分——那时候只有宫廷才能用的香料。”
林砚之的指尖再次落在那道褶皱上,这一次,她仿佛真的触摸到了时光的温度。穿这件锦缎的妇人,或许真的在某个春天的午后,坐在明故宫的梨花木椅上,衣摆沾着莎草屑,袖口的鸾鹊纹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她可能在等一场迟迟不来的雨,也可能在听宫女念新到的家书,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留下了这道褶皱。
然后呢?然后是朝代更迭,战火纷飞,这件锦缎被小心地收进木箱,随着主人辗转流离,最后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沉睡,直到几百年后被考古队员唤醒。
林砚之拿出相机,对着褶皱拍下一张照片。照片里,深紫的锦缎像一片沉静的海,那道褶皱是海面上唯一的波浪,载着千年的光阴,轻轻拍打着现世的岸。
傍晚锁实验室门时,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件锦缎。恒温箱的光柔和地笼罩着它,那些鸾鹊纹样在暗处依然闪烁,仿佛真的要从布面飞出来。林砚之忽然觉得,所谓文物修复,从来都不是把破碎的时光拼起来,而是顺着那些藏在褶皱里的线索,去触摸那些曾经鲜活过的生命。
就像此刻,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穿锦缎的宋代妇人站起身,裙摆拂过青石板,带着龙脑香的气息,一步步走进历史的迷雾里。而那道褶皱,永远留在了时光的褶皱里,等着几百年后的某个人,用指尖轻轻将它展开。
走出博物馆时,晚风正吹过门前的梧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极了丝绸舒展的声音。林砚之裹紧了身上的风衣,衣料摩擦的轻响里,她忽然想起外婆旗袍上的折痕——原来那些被岁月熨烫过的褶皱,从来都不是时光的伤痕,而是生命留下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