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这次报靶员的红旗晃了三下,是个满分。连长走过来,靴子踢了踢他的枪托:“这还差不多。”老郑没回头,他盯着靶纸,好像能看见子弹穿过靶心时撕开的气流。兜里的箭头不烫了,凉丝丝的,贴着他的皮肤。
展厅的广播突然响了,提醒游客闭馆时间快到了。老郑的肩膀垮下来,后背的肌肉酸得发僵。他揉了揉腰,那里有块硬币大的疤,是演习时被弹片划的。当年医生说再深半寸就伤着骨头了,他倒觉得那疤长得挺好,像枚没生锈的勋章。
玻璃柜里的铜箭头还在那儿,缺口藏在锈色里,安静得像睡着了。老郑忽然笑了,掏出手机——那是儿子淘汰下来的智能机,屏幕裂了道缝。他对着箭头拍了张照,闪光灯亮起来时,他好像看见箭头的缺口里闪过点红,像滴凝固的血。
“当年你也挺厉害啊。”他对着玻璃说,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把照片设成了屏保。照片里的箭头锈迹斑斑,可老郑怎么看,都觉得那缺口里藏着股劲,跟他爷爷留下的那枚一样,跟他肩膀上的枪托印一样,跟靶场的枪声一样,怎么都磨不掉。
旁边的年轻人早就走了,展厅里只剩下他和几个工作人员。保洁阿姨拿着拖把在远处拖地,水声哗啦哗啦的。老郑最后看了眼铜箭头,转身往外走。军绿色的外套在灯光下泛着旧光,像块洗得发白的帆布。
走出博物馆时,夕阳正往西边沉,把天染成了橘红色。老郑眯起眼,看见广场上有个穿校服的男孩在追鸽子,书包上的反光条闪着亮。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打靶及格那天,连长奖了他枚三等功奖章,金灿灿的,挂在胸前能映出人影。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震,是儿子发来的微信:“爸,晚上回家吃饭不?我炖了排骨。”老郑打字的手指有些抖,屏幕上的字晃了晃。他想了想,回了句:“回,给我留两块带脆骨的。”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往公交站台走。晚风起来了,吹得他外套的下摆飘起来。老郑摸了摸腰上的疤,又摸了摸胸口——那里没揣着爷爷的箭头,早就捐给县博物馆了。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还在那儿,凉丝丝的,带着股硬气,像枚永远不会生锈的箭头。
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有征兵宣传的海报,穿军装的年轻人举着枪,眼神亮得像星星。老郑站在海报底下,忽然又挺直了腰板,右手抬到胸前,拇指扣住食指第二关节。这个姿势他练了二十多年,就算现在腰弯了,背驼了,做起来还是一样标准。
远处的公交车来了,灯光像两道光柱,刺破橘红色的黄昏。老郑放下手,往车门走。上车时,他的军绿色外套蹭过车门的扶手,留下道浅痕,像枚箭头划过。
车窗外,夕阳正一点点往下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支搭在地上的箭,箭头指着家的方向。老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好像又听见了靶场的枪响,还有爷爷在祠堂里说的话:“枪要握稳了,心要放正了,不管什么时候,不能怂。”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奏像扣扳机的动作。裤兜里的手机硌着大腿,屏保上的铜箭头在黑暗里闪着光,缺口里的那点红,像团不会熄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