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姑娘单独的笑影,而是两个人:陈春杏站在左边,手里拿着红布包,周建国站在右边,手里举着个纸包,像是在给她递什么。两人靠得很近,春杏的头微微偏向建国,嘴角的笑意比之前更浓,左耳下的痣在光里闪着小小的亮。
林晚秋屏住呼吸,看着镜中的画面。她注意到周建国手里的纸包上印着“上海雪花膏”的字样,那是当年稀罕的物件。而春杏的红布包里,露出半截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和老张头说的一样,是她亲手绣的。
“原来她当年是要去送帕子。”林晚秋喃喃自语,眼眶忽然有些热。她想起老主任说的,春杏是去采野菜时出事的,可看镜中的模样,她分明是精心打扮过,要去见心上人。或许,她是想先采些新鲜野菜,再拿着帕子去给周建国报喜,却没成想,这一去就没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秋开始四处打听周建国的消息。老街的人大多记不清了,只有李婶说,前几年好像有人见过他,在省城的博物馆工作,头发都白了。林晚秋记下这个线索,托在省城的朋友帮忙打听,没想到真有消息——周建国确实在省博物馆,是文物修复部的老专家,主攻青铜器修复。
她带着铜镜,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去省城。博物馆的门脸很气派,林晚秋站在门口,心里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周建国会不会见她,也不知道他看到这面铜镜会是什么反应。
通报过后,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穿着整洁的中山装,背有些驼,但眼神很亮。林晚秋一眼就认出,他和镜中那个年轻的周建国有着相似的眉眼。
“你就是林晚秋同志?”周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岁月的痕迹。
林晚秋点点头,把装着铜镜的锦盒递过去:“周老师,我是来给您送一样东西的。”
周建国打开锦盒,当看到那面铜镜时,他的手猛地一抖,眼镜滑到了鼻尖。他盯着镜面,久久没说话,眼眶慢慢红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颤抖的声音说:“这是……春杏的镜子。”
林晚秋把自己看到的笑影,还有从老街打听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建国。周建国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那年转正的信下来,我本来想第二天就去跟春杏求婚。”周建国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我买了她最喜欢的雪花膏,还准备了戒指,就等她来。可等了一天也没见她,后来才知道……”
他顿了顿,指着镜边缘的缠枝莲:“这镜子是我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送给她当定情信物。她说,以后每天都要用它照一照,等我回来。”
林晚秋把那枚刻着“建”字的银戒指拿出来:“周老师,这个您认识吗?是我前阵子收的,我猜,这可能是您当年准备的戒指。”
周建国接过戒指,手指抚过戒面上的“建”字,泪水落得更凶了:“是它,就是它。当年我把它放在抽屉里,准备求婚时拿出来,后来搬去外地,走得急,就忘了带……”
那天下午,周建国跟林晚秋说了很多关于陈春杏的事。他说春杏绣的帕子上,每朵花的针脚都不一样;说她煮的野菜饺子,放了晒干的虾壳,鲜得很;说他们约定,等日子好起来,就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这些事,他藏在心里几十年,从没跟人说过。
临走时,周建国把铜镜还给了林晚秋:“这镜子应该留在你那,它能让更多人知道,当年有个叫陈春杏的姑娘,认真地爱过一场。”
林晚秋回到老街时,已是傍晚。她把铜镜摆回案上,台灯的光落在镜面上。这一次,镜中的画面又变了:陈春杏和周建国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春杏手里拿着并蒂莲帕子,周建国手里拿着雪花膏,两人相视笑着,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像撒了层金粉。而在他们身后,是1982年的老街,老张头在修鞋,李婶在烙葱花饼,卖冰棍的吆喝声远远传来,和当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林晚秋看着镜中的画面,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她知道,这面铜镜里藏着的,不只是一个姑娘的笑影,还有一段没来得及说完的情话,一份跨越了几十年的牵挂。而现在,这份牵挂终于有了归宿,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也终于有人听见了。
夜深了,老街渐渐安静下来。林晚秋关了台灯,把铜镜小心地放回锦盒。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锦盒上,像是给这段时光,盖了个温柔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