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氏抬头,就看见陈远从街口走过来。他穿着镖师的短打,肩上挎着包袱,头发有些乱,显然是赶路赶得急——昨天他还在玉门关跟哈立德对账,收到伙计快马送来的信,说铺子出事了,连夜就往回赶,骑了快一天一夜的马,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街口围着不少街坊,都是被夜里的火惊醒的,此刻都探着头往铺子里看。陈远拨开人群,走进来,目光先扫过前堂的狼藉,又落在柳如氏身上。他没先问火怎么烧的,也没骂劫匪,只是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滚烫的,显然是夜里呛了烟发了热。
“怎么不先找医官看看?”陈远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心疼。
柳如氏笑了笑,把腰间的包袱解下来,递给他:“账本没烧,蜀锦也没事,就是前堂……”
“没事。”陈远接过包袱,翻开账本看了一眼,确认没少页,才抬头对围过来的伙计们说,“大家都辛苦了。这样,每人加三个月月钱,受伤的兄弟先回家养着,医药费我来出,养伤期间月钱照发。”
伙计们愣了愣,没想到陈远第一句话是这个。李忠忙说:“掌柜的,我们没事,不用加钱……”
“必须加。”陈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们跟着我,没享多少福,倒先受了伤。这点钱算什么?”他又转身对身边的学徒说:“你去木工坊,找王师傅,让他带些木料过来,越多越好,说我陈远要修铺子。再写张告示,贴在门口,就说‘陈记绸缎行三日后重开’。”
学徒应了声,拿着钱就跑了。
街坊们见陈远这么镇定,没一点慌神的样子,反倒主动凑过来帮忙。张屠户扛着两根粗木料,是刚从自家后院砍的,喘着气说:“陈掌柜,我这木料结实,修柜台正好用!”王裁缝提着个布包,里面装着针线和碎布,笑着说:“夫人,前堂的布帘烧了,我带了些料子,先做几块临时用着。”连隔壁卖茶的老掌柜,都提着一壶热茶过来,给伙计们倒上:“喝点茶,暖暖身子。”
柳如氏看着眼前的人,眼眶突然有点热。她原本还担心,铺子烧了,街坊们会觉得不吉利,以后不来光顾了,可没想到大家都这么热心。陈远拍了拍她的肩,小声说:“你看,人心都是换的。咱们平时对街坊好,他们自然会帮咱们。”
接下来的三天,铺子里外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陈远带着伙计们修柜台、搭货架,柳如氏则带着王裁缝和几个绣娘,赶制新的布帘和匾额——新匾额还是请原来的先生写的,只是这次多了四个字,变成了“陈记云锦,诚信为本”。李忠养了两天伤,也忍不住过来帮忙,说是在家躺着不自在。
重开那天,天刚亮,陈远就让人在门口摆了张长桌,把没烧坏的绸缎都铺在桌上——有湖州的丝绸,有蜀锦,还有几块波斯织锦,色彩鲜亮,在阳光下泛着光。街坊们早就围在门口,等着开门。陈远站在桌前,手里拿着块蜀锦,笑着对大家说:“多谢各位街坊这几天帮忙,没你们,陈记也开不了这么快。今日重开,所有绸缎一律八折,不管是做衣裳还是做被褥,都管够!”
“好!陈掌柜实在!”人群里爆起叫好声。张屠户第一个上前,指着块深蓝色的绸缎说:“给我扯两匹,给我家小子做件新棉袄!”王裁缝也选了块浅粉色的湖州丝绸,笑着说:“我要给我闺女做件嫁衣,就用陈记的料子!”
人群涌上前,你扯一匹,我选一块,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却个个脸上带着笑。没人再提夜里的火,也没人说铺子烧过的事,只说“陈记的料子好”“陈掌柜人实在”。
柳如氏站在陈远身边,看着眼前的热闹,又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他正帮着一个老大娘选布,耐心地给她讲哪种料子适合做棉衣,哪种适合做罩衫。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陈记云锦,诚信为本”的匾额照得亮堂堂的。
她突然觉得,前堂烧了的柜台,烧了的丝绸,都不算什么。只要人在,账本在,人心在,陈记就永远烧不垮。
风又吹过来,这次没有焦糊的味道,只有绸缎的清香,还有街坊们的笑声。运河边的晨光洒在青石板路上,也洒在陈记绸缎行的门楣上,那盏走马灯又转起来,映着新的匾额,映着忙碌的人影,也映着沧州城里最踏实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