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举起手机,将这段广播完整地录了下来。
那甜美的声音,说着“感恩与服从”,在清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无比诡异。
她将录音存入一个加密文件夹,文件夹的名字是“清源·回声”,而这个新文件的命名,她只用了四个字——
“还在唱的歌。”
歌声未绝,罪恶就未停止。
与此同时,苏明玥的办公室里,代码正在飞速滚动。
陆子轩按照她的要求,终于完成了“亲子声纹对照模型”的初步构建。
“声音树”后台的数据,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苏明玥没有去分析那些绝望的、愤怒的成年人的声音,而是将所有算力都集中在了那些由孩子发起的对话上。
“妈妈,你为什么不笑了?”
“爸爸,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会给我讲故事。”
“妈妈,你说话的声音,好像动画片里的机器人。”
这些稚嫩的提问,像一根根小小的探针,刺向家庭沉默的硬壳。
模型自动识别并标记出父母在回应这些提问时,声线中出现的语调压抑、情感剥离、频率单一等特征。
结果很快出来了。
系统用红色的高亮,标记出了37组高风险家庭。
在这些家庭的录音片段中,父母的声音在面对孩子的纯真提问时,呈现出一种惊人的一致性——他们在无意识地,用一种疲惫而麻木的声调,模仿着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来自他们上一辈的口吻。
陆子轩建议:“要不要……通知这些家庭的当事人,进行预警?”
苏明玥摇了摇头。
“我们去通知,是干预。让他们自己发现,才是唤醒。”
她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她将整个模型脱敏处理后,以《当爱变成沉默的模仿》为标题,在全网开源发布。
没有长篇大论的介绍,只有一句简单的说明:“这是一个可以帮你听见‘回声’的小工具,听听你和你父母说话时,声音里藏着多少相似的疲惫。”
发布后的几天,反响平平。
直到一个深夜,一条不起眼的留言,出现在了项目主页的评论区。
“我……我刚用这个模型分析了我和我爸最近一周的通话录音。我发现,我对我儿子说话的语气,和我爸对我说话的语气的相似度,达到了92.7%。那种不耐烦,那种敷衍,那种习惯性的沉默……我一直以为我恨透了那种感觉。可是我刚刚才发现,我和我爸说话越来越像——可我不想变成他。”
苏明玥看着那条留言,久久没有说话。
她知道,一颗种子,已经埋下。
第二天清晨,阳光正好。
苏明心再次将她的“倾听工作坊”搬到了街头。
她甚至没有开场白,只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
出乎意料,第一个走上前的,是小舟的母亲。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着话筒诉说什么。
她只是默默地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了一本边角已经磨损的旧相册,递给了苏明心。
苏明心接过,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一张小舟小学时参加朗诵比赛的获奖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胸前戴着大红花,笑得有些拘谨。
而在照片的背面,是一行娟秀却用力的字迹:“妈妈说我要乖,不能让大家担心。”
女人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行字上,声音有些沙哑:“这是我说的。”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苏明心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然后,她抬起头,迎着清晨的阳光,一字一句地,又补上了一句。
“我现在想让她知道,担心……也没关系。”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苏明心没有接过话筒,也没有追问任何问题。
她只是对着这位母亲,轻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将那支始终无人握起的话筒,静静地放在了长椅上,转身离开。
镜头在她远去的背影,与那位母亲低头摩挲着相册的手指之间,缓缓定格。
街角的早读亭里,传来孩童清脆的朗读声,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
“我……我不是英雄……我只是,没再闭嘴。”
苏明心没有回头。
她握紧了手中那本沉甸甸的相册,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本相册,有着超乎寻常的重量。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和解信,而是第一份可以被看见、被触摸的证词。
一个沉默了太久的灵魂,选择用它来开口。
回到工作室,她没有立刻去听那些更激烈的、更痛苦的录音。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相册的每一页,都用高精度扫描仪扫进了电脑。
她创建了一个新的文件夹,没有加任何标题,也没有任何描述。
她只是在文件名那一栏,轻轻敲下了三个数字——001。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开始的序章。
这只是,第一块被撬动的,沉默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