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一把,开始小心地沿着房间边缘撒开,同时嘴里不停的念着我听不懂的话。
妈妈也动了。
她抹着眼泪,踉跄地爬起来,走到墙边,开始一个一个地调整那些纸人的位置和朝向,让它们那空洞的眼睛更加精准地“看”向我卧室的方向。
她的动作麻木而熟练,仿佛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他们配合得如此默契,如此沉默,只剩下窸窣的撒土声和纸片摩擦的轻微响动。
我终于明白了。
我根本不是在梦游。我是被囚禁的魂魄。
所谓的“飘出来”,或许只是这邪术的一部分,是为了让魂魄在特定范围内“活动”,以达成那可怕的“滋养”目的。
而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最亲的人,正是这一切的执行者。
我低下头,看着拴在我腕上的坟头土布袋。
必须弄掉它。
趁着他们背对着我忙碌,我再次尝试。
这一次,我没有试图冲向卧室,我尝试着用另一只“手”去撕扯,去抠挖。
可是我的手指毫无实体,直接穿透了过去,只能激起布袋表面一层微不可见的灰气,那土腥味又浓了几分。
爸爸撒土的动作猛地一顿,霍然回头!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在强光下像两口深井,直直地扫过我所在的区域。
他脸上没有任何看到女儿的神情,只有一种像看守珍宝的野兽那样的警惕。
“怎么了?”妈妈的声音发颤,也跟着紧张地望过来。
爸爸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我这边,鼻翼微动,仿佛在空气中嗅闻着什么。
半晌,他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哑声道:“…没什么。感觉东西刚才有点不稳。快天亮了,我们得加紧。”
东西,他叫我“东西”。
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他们不再看我,继续布置着。
而我,被困在这无形的牢笼中央,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一点点变淡。
天,就要亮了。
我看着越来越亮的窗外,看着父母忙碌的背影,看着手腕上那圈决定我命运的坟头土。
一定有办法解开它的。
爸爸终于撒完了最后一捧坟土。
一道灰扑扑的线沿着墙根将房间圈了起来,那浓烈的土腥味混合着焚香残留的烟味,形成令人作呕的坟墓气息。
他直起腰,捶了捶后背。
妈妈也摆放好了最后一个纸人,确保它的视线分毫不差地锁定我的卧室方向。
她转过身,眼睛又红又肿,声音嘶哑地对爸爸说:“…天快亮了。”
爸爸“嗯”了一声。
他将目光投向我所在的区域,那眼神里没有父亲应有的温情,只有审视,一种检查囚笼是否牢固的谨慎。
他眯着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然后眉头微微舒展开。
“还算安稳。”他下了结论,像是评价一件物品的状态。“走吧,准备‘早课’。”
早课?还有什么早课?
妈妈顺从地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小心地踮着脚尖绕过地上那些纸人,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爸爸走到门边,伸手按下了电灯开关。
啪嗒一声。
令人窒息的强光瞬间熄灭。
房间陷入昏暗之中,只有黎明的微光从窗帘缝隙渗入,勾勒出房间里拥挤纸扎的扭曲轮廓。
他们出去了,轻轻的带上了门。
我没有试图跟着穿门而出。
那坟头土的存在就像一道冰冷的警示,明确告诉我任何逃离的尝试都是徒劳,只会引来更严厉的禁锢。
我被独自留在了这里。
光线在缓慢变化。
那些纸人的面孔在昏暗中似乎活了过来,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有东西在流动,鲜艳的纸衣窸窣作响——也许是空气流动,也许不是。
它们都在“看”着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手腕上的坟头土布袋像是一块冰,不断散发着寒意,这股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我虚无的“魂体”内部。
它在缓慢的融入我,试图将我同化成某种它希望的样子。
这就是“养”魂?用至亲的背叛为锁链,以坟头土的阴冷为食粮?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爸爸断断续续的吟诵声,还有液体滴落的声音。
除了声音以外,还有一种类似食物腐败的淡淡酸味飘了进来。
他们在做什么“早课”?用的是什么?
我不敢细想。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小时。
终于,门被再次推开。
妈妈端着一个黑色的陶瓷碗,低着头走了进来。
爸爸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三炷新点燃的香。
烟雾盘绕升腾而起,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腻感,和那股腐败的酸味,混合成一种更令人头晕的味道。
妈妈走到房间中央,也就是我正下方的位置,缓缓跪坐下来。她将黑陶碗放在地上。
我看清了碗里的东西。
那是一碗黑色的米粥状物,里面浸泡着几片颜色晦暗的东西,像是药材又像是某种植物根茎。
粥面上还漂浮着的三滴暗红色的液体。
血。那是心头血的气息。
带着一丝与我同源的生命悸动。
是我的血?车祸后取出的?还是…
妈妈拿起一只涂上了黑漆的小木勺,舀起一点粥,手臂颤抖着,将勺子举向空中——举向我所在的位置。
她不敢抬头看我,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地板上。
她的嘴唇哆嗦着:“…吃一点吧…求求你…吃了就不疼了…”
爸爸在一旁,举着香,面无表情地看着。
他的眼神里是可怕的狂热和期待,像是在等待饲养的牲畜吞下精心准备的饲料。
那木勺里散发的气味令我作呕。
吃?
让我吃这个?
巨大的排斥感和恶心感让我猛地向后一缩!
我拼命地摇头,试图躲开那递上来的勺子。“不!拿走!我不吃!”
我的挣扎再次触动了那坟头土布袋。冰冷的拉扯感瞬间传来,将我固定在一定范围内,无法完全躲开。
妈妈似乎能模糊地感觉到我的抗拒。
她举着勺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黑色的粥汁溅落了几滴在地上,立刻渗开一小片污渍。
“乖…听话…”她泣不成声,“吃了…吃了才能好…才能留下来…”
“我不要留下来!放开我!妈——!”我试图尖叫,但是发出的只是无声的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