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告状(1 / 2)

精舍内,沉水香的青烟依旧袅娜,盘旋上升,最终无声地融化在梁柱间的阴影里。

嘉靖帝那带着刻薄讥诮的“能贪!能扒!”四个字,如同冰锥砸落在金砖地上,溅起的寒意瞬间沁透了黄锦的骨髓。

黄锦深深躬着身子,额头几乎要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因帝王威压而生的颤抖,却又混入了一丝被“看穿”后的“惶恐”与“释然”:

“陛下……圣明烛照,洞悉幽微……奴婢愚钝,在陛

他稍稍抬起一点头,脸上那惯常的弥勒佛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诚恳、甚至带着点“后怕”的敬畏表情,目光却不敢直视嘉靖,只谦卑地落在嘉靖帝袍袖下摆的云纹上。

“主子您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亮堂着呢!”黄锦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咱们大明的盐铁政策,本就是严阁老一手制定、一手执行的。这么多年下来,从两淮到长芦,从转运使到各分司大使、钞关提举,哪个位置上坐着的,不是他们严家一手提拔起来的‘自己人’?”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让这番话更深地渗入嘉靖的思绪。

“这盐铁税务,就像一棵根系庞杂的巨树,根须早已深深扎进了各地的泥土里,盘根错节,外人轻易动不得。以往派别的御史去巡税,就像是拿把生锈的钝刀去砍这巨树的主干,自然是阻力重重,能削下几片叶子、砍下三两细枝,已属不易。”

黄锦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种冰冷的剖析,那慈眉善目的面具彻底摘下,露出底下属于内廷第一权宦的锐利与冷酷:

“可这回不一样。鄢懋卿是谁?他是严家的人,手里拿着的是严阁老亲自赐下的‘尚方宝剑’!他去的不是别人的地盘,是回他们严家自己的‘自留地’!他巡的不是外面的税,是收他们自家地里的‘租子’!那些把能刮上来的油水,加倍地、拼命地往上送!这才能显出鄢大人的‘能耐’,显出严阁老的‘威风’不是?”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严党对盐铁命脉那令人窒息的控制力。

最后,黄锦的声音变得更轻,却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向嘉靖帝内心最敏感的区域:

“说句诛心的……主子,这情形瞧着,倒像是……咱们大明国库的钥匙,不在户部,不在陛下您的手里,反倒是……牢牢攥在他严家的手心里了。他们想往国库里放多少,才能放多少。这……这成何体统啊!”

这番话,堪称告状艺术的巅峰。

开头先捧嘉靖“圣明烛照”,给了皇帝台阶,维护了帝王尊严——不是陛下您被蒙蔽,是您早就心知肚明,只是隐而不发。

中间客观描述严党对盐政的掌控,看似陈述事实,实则句句惊心,将严党的势力描绘成一个近乎独立的“国中之国”,其庞大的控制力令人不寒而栗。

最后图穷匕见,用“国库钥匙”这个无比尖锐又极其形象的比喻,彻底点燃嘉靖帝心中那根最敏感的、关于权力独占的神经!

这不是简单的贪墨,这是窃国之器!是僭越!是对皇权最根本的挑衅!

嘉靖帝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喜怒。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古井寒潭,倒映着黄锦谦卑的身影和袅袅的青烟。

他捻动玉珠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只是用指腹缓缓地、一遍遍地摩挲着那颗温润微凉的玉珠。

黄锦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他心上。

他当然知道严党贪,甚至默许、纵容他们贪。因为他需要严嵩这副白手套去干脏活,去替他捞钱,去平衡朝局。贪墨的钱,最终大部分还是流进了他的内帑,支撑着他的修道和奢靡。

但他默认的“贪”,是有底线的!是在他掌控下的“贪”!

而如今,黄锦描绘出的这幅图景——整个帝国的盐铁命脉,竟似完全被严家掌控,税收多寡竟似由严家决定——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容忍的底线!

这不再是手套,这是想要长出自己脑袋的怪物!是试图篡夺本该由帝王独掌的经济命脉!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意,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在他心底缓缓凝聚、盘旋。

但他依旧没有立刻发作。

帝王的心术,让他习惯于在最愤怒的时候,反而展现出极致的冷静。

他敏锐地察觉到,黄锦的话虽然尖锐,但似乎……仍有所保留。

这老奴才,铺垫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实”,绝不会仅仅为了得出一个“钥匙在严家手里”的结论。

嘉靖帝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黄锦低垂的头顶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催促:

“大伴。”

这两个字一出,黄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

“朕让你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