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拿起茶壶，检查了一下里面的水。
是冷的。
他皱了皱眉。
这不行。
他四下看了看，发现房间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
炉火正旺。
他走过去，将茶壶放在火炉上。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坐回蒲团上，等待着。
他的异常举动，终于引起了慧石的注意。
她一脚踢开还在哀嚎的凌风，走向云逍。
“喂。”
“樱桃。”
“你在干什么？”
云逍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等水开。”
慧石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她上下打量着云逍。
眼前这个男人，清秀，瘦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
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得很平静。
没有害怕，也没有谄媚。
这种平静，让她感到有些……新奇。
“等水开？”
“你想干什么？”
云逍依旧微笑着。
“请几位师姐，喝杯茶。”
慧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喝茶？”
“我们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喝茶的。”
云逍摇了摇头。
“师姐，你们的乐子，已经找完了。”
他指了指地上出气多入气少的凌风。
“他，就是你们的乐子。”
“现在，你们需要静一静。”
慧石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小子，你在教我做事？”
一股强大的气势，向云逍压了过来。
云逍的脸色，微微发白。
但他依旧坐得笔直，没有退缩。
“不敢。”
“我只是觉得，师姐们的手，是用来杀敌的，也是用来……端茶的。”
他看着慧石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这双手，沾过血，也流过汗。”
“它应该得到休息。”
慧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杀了多少魔族，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每次战斗结束，这双手都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一种嗜血的兴奋。
这种兴奋，让她感到恐惧。
她怕有一天，自己会彻底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所以，她们才会来红楼。
她们需要在这里，找到片刻的安宁。
以往，她们会选择最激烈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戾气。
就像刚才对待凌风那样。
但发泄过后，剩下的，却是更深的空虚。
今天，这个叫樱桃的男人，却说要请她们喝茶。
“嘶……”
水壶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水，开了。
云逍站起身，提起水壶。
他走到矮几前，开始泡茶。
他的动作，不快，但很稳。
洗杯，温壶，投茶，冲泡。
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一股清雅的茶香，慢慢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那几个女武僧，也停止了对凌风的蹂躏。
她们好奇地看着云逍。
云逍将泡好的茶，倒进茶杯。
一共五杯。
他端起一杯，递到慧石面前。
“师姐，请用茶。”
慧石看着眼前的茶杯。
茶汤清亮，热气袅袅。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茶杯，有些烫手。
但这种温度，却让她感到了一丝暖意。
她将茶杯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她身上的戾气，似乎都消散了一些。
“这是什么茶？”
她忍不住问道。
云逍回答道：“静心茶。”
“是我自己配的。”
“里面加了一些安神的草药。”
他将另外四杯茶，也一一递给了其他女武僧。
她们都学着慧石的样子，小口地喝着。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喝茶的声音。
凌风的惨叫声，也停了。
他躺在地上，像一滩烂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他看着眼前这和谐的一幕，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刚才还如狼似虎的女金刚，现在怎么就变成岁月静好的小姑娘了？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一杯茶，很快就喝完了。
慧石将茶杯放下，看着云逍。
“再来一杯。”
“好。”
云逍又为她续上。
这一次，慧石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喝着茶，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奇怪。
他没有强壮的身体，也没有华丽的辞藻。
但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仿佛只要在他身边，所有的烦躁，都会被抚平。
不知道过了多久。
慧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感觉，自己身上的疲惫和戾气，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一种久违的平静。
她站起身，对着云逍，微微点了点头。
“茶，很好。”
说完，她转身就走。
其他四个女武僧，也跟着她，陆续离开。
从头到尾，她们没有再看凌风一眼。
仿佛他只是一件被用坏了的玩具。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云逍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也松了口气。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他走到凌风身边，踢了踢他。
“喂，还活着吗？”
凌风哼唧了两声，算是回答。
云逍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
还好，都是皮外伤。
筋骨错位，但没断。
对于元婴期的修士来说，调养几天就好了。
“起来吧。”
“别装死了。”
凌风挣扎着坐了起来，疼得龇牙咧嘴。
他看着云逍，眼神复杂。
有感激，有佩服，还有一丝……嫉妒。
“云兄，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云逍耸了耸肩。
“运气好而已。”
他当然不会告诉凌风，他刚才泡的茶里，加了点料。
一点点他从魏知储物袋里找到的，有安神效果的灵草粉末。
不多，但对付这些心神不宁的女武僧，足够了。
他扶起凌风。
“走吧。”
两人走出房间，迎面就撞上了空灵上师。
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靠在墙上。
他看着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结束了？”
云逍点了点头。
凌风则是一脸的委屈和后怕。
空灵上师的目光，在凌风身上扫过。
“看来，你吃了不少苦头。”
凌风差点哭出来。
“上师，她们……她们不讲道理。”
空灵上师冷笑一声。
“道理？”
“在这里，客人的需求，就是唯一的道理。”
他看向云逍。
“你呢？”
“你又是怎么过关的？”
云逍摊了摊手。
“我给她们泡了壶茶。”
空灵上师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来到一间静室。
“坐。”
两人依言坐下。
空灵上师看着他们，开始了今天的复盘。
“怜儿。”
他先点名凌风。
“你，错得一塌糊涂。”
凌风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以为，她们需要的是甜言蜜语，是阿谀奉承？”
“错了。”
空灵上师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她们是战士，是屠夫。”
“她们每天都在生死边缘行走。”
“她们的心，比石头还硬。”
“你那套在大胤无往不利的把戏，在她们面前，一文不值。”
“你试图取悦她们，结果，只能让自己变成她们发泄的工具。”
凌风的头，埋得更低了。
空灵上师的话，像一把刀，字字扎心。
训完凌风，空灵上师又看向云逍。
“樱桃。”
“你，比他聪明一点。”
“你懂得观察，懂得分析。”
“你没有去硬碰硬，而是选择了迂回。”
“泡茶，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逍谦虚道：“侥幸而已。”
空灵上师摇了摇头。
“但你，也只做对了一半。”
云逍一愣。
“请上师指教。”
空灵上师缓缓说道：“你只是安抚了她们的情绪，却没有触及她们的根本。”
“你给她们的，是暂时的平静。”
“但等药效一过，她们心中的戾气，会变本加厉地反扑。”
“治标不治本。”
云逍沉默了。
他知道，空灵上师说的是对的。
他只是用了一点小聪明，投机取巧。
“那，什么才是治本？”
他忍不住问道。
空灵上师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疏导。”
他说出了那个词。
“我们红楼的倌儿，不是玩物，也不是郎中。”
“我们是……堤坝。”
“是为那些在杀戮中迷失的灵魂，提供一个稳固道心的港湾。”
“我们的核心，不是取悦，不是治疗，而是疏导。”
“将她们心中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戾气，引导出来，化解掉。”
“这，才是金牌技师的真正素养。”
云逍和凌风，都听得呆住了。
他们从没想过，一个风月场所，竟然还蕴含着如此深刻的“道”。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皮肉生意了。
这是一种……修行。
一种另类的，行走在刀尖上的修行。
云逍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对这个地方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
而凌风，则彻底崩溃了。
他本来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在这里混口饭吃，应该不难。
现在看来，他错得离谱。
这里，比镇魔司还可怕。
镇魔司要的，是命。
这里要的，是命，是尊严，是脑子，甚至……是道心。
他感觉，自己误入了一个比地狱还可怕的魔窟。
看着两人震撼的表情，空灵上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今天，只是第一课。”
“以后，你们要学的，还有很多。”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好好体会吧。”
“尤其是你，怜儿。”
“你的两万灵石，可还一分没赚呢。”
说完，他便悠悠然地走了出去。
静室里，只剩下云逍和凌风。
凌风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他看着云逍，声音都在颤抖。
“云兄，我……我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云逍没有回答他。
他还在回味空灵上师刚才的话。
疏导，堤坝，道心。
这些词，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阿鼻城红楼，最核心的秘密。
这里，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供女武僧消遣的地方。
它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他正想得出神。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
“几位贵客，里面请。”
“最好的雅间，已经为你们备好了。”
云逍和凌风对视一眼。
又有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