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雄的夜比巧家冷得更淬人。车刚拐进项目部院外的土路,陈景辰就听见车轮碾过结霜地面的“咯吱”声,像牙齿在打颤。他裹紧了棉大衣,拉链拉到顶,还是挡不住那股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气——预报说今晚零下二度,果然没骗人。
看门的老周披着军大衣在值班室门口跺脚,见他从车上下来,赶紧迎上来:“景辰?真是你!这大冷天的,王经理咋非让你连夜跑一趟?”
“棚改项目评标准化,差几台账没补完。”陈景辰呵出一团白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周叔,办公室钥匙还在老地方不?”
“在,在的,给你留着呢!”老周从值班室抽屉里摸出串钥匙,金属柄上还缠着圈防滑胶带,是陈景辰以前缠的,“你走后这屋就锁着,你师兄也搬去你办公室了,搬去的那天还说你把办公室收拾的干干净净呢。”
听到这话,陈景辰心里暖了暖。他接过钥匙,指尖触到胶带的纹路,像摸到了熟悉的温度。“他最近咋样?上回视频说这边忙,没细问。”
“挺好的呀,前儿还来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呢,说那是你以前栽的。”老周往他手里塞了个热水袋,“快进去吧,办公室里有空调,开着能暖和点。”
办公楼的楼道比外面更静,声控灯坏了大半,陈景辰跺了跺脚,只有三楼的灯亮了,昏黄的光打在楼梯扶手上,积着层薄灰。他攥紧钥匙,一步一步往上走,每级台阶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像在替这栋楼诉说着冷清。
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淡淡茉莉香的气息涌了过来。陈景辰愣在门口,目光扫过靠窗的办公桌:桌角那盆“玉露”还在,叶片鼓鼓的,显然有人常浇水;旁边堆着半尺高的资料,最上面那本《建筑施工安全检查标准》的封面上,有个浅浅的指印,是自己翻书时总爱按的地方。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冰凉的皮革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正要摸出手机联系施清研——这丫头总说他办公室的空调遥控器藏得比安全隐患还深,得问她——屏幕却“叮咚”跳亮了。
是施清研的消息。
陈景辰的指尖刚触到屏幕,笑意就僵住了。那行字像块冰,猝不及防砸进眼里:
“我要去其他直管部了,再也不能在三直管了。”
他盯着屏幕看了三秒,确认每个字都没看错,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猛地一缩。怎么会?上周视频时,她还笑着说滇东北医疗中心的安全防护栏终于整改完了,语气里满是成就感;昨天他出发前发消息说要回镇雄,她还回了个“等你回来请你吃羊肉粉”的表情包,配着只摇尾巴的小狗。
“怎么了?”陈景辰的手指在屏幕上抖得厉害,连“好端端的”三个字都打了两遍才发出去。他站起身,下意识走到办公桌前,看见笔筒里还插着那支蓝黑相间的笔——那是他去年上去昭阳区考成人考试的时候,施清研送给自己的,笔帽摔裂了,然后用胶带缠好,现在都还像前面自己在的一样,笔的位置都没有动过,说“安全人就得用结实的笔”。
手机震了震,施清研的消息回得很快:“我在项目上得罪了一个班组,班组跟领导有关系,我们直管部的领导都不帮我,都向着班组。”
“哐当”一声,陈景辰手里的热水袋没拿稳,掉在地上,热水溅出来,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没顾得上捡,指尖死死掐着手机壳,指节泛白——施清研的性子他太清楚,看着柔,实则比谁都轴,不是原则性问题绝不会跟人起冲突。能让她说出“得罪”二字,那班组指定是踩了红线。
他快步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寒风“呼”地灌进来,吹得他眼睛发酸。滇东北医疗中心是省重点项目,安全标准卡得严,施清研在那儿管安全,每天对着钢筋间距、脚手架步距寸步不让,去年还因为班组偷换防火涂料的事,直接把供应商告到了公安局。
“他们做了啥?是不是偷工减料?还是安全措施没到位?”陈景辰发消息的手都在抖,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种可能——是临边防护没做?还是特种作业人员没持证上岗?施清研最恨这些,撞见了肯定要较真。
窗外的路灯忽明忽暗,照着空无一人的工地。陈景辰想起三年前,施清研和他男朋友马岳,几人一起进入公司,那时几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手机又震了,施清研回得简单:“一言难尽,等哪天咱们见面的时候,好好聊聊。”
陈景辰的心沉得更厉害了。“一言难尽”四个字,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让人揪心。他太懂这四个字背后的分量——是委屈到说不出,是愤怒到懒得辩,是明明占着理,却被现实堵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