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犁开江水,顺流而下。船舱内弥漫着湿冷的潮气。刘氏裹着棉袄,靠坐在角落的草铺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紧闭着眼,眉头微蹙。虽已不是初次乘船,但这舱内浑浊的空气,依旧让她难以适应,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
秦思齐坐在母亲身边,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无法聚焦在字句上。耳畔回响的,是临行前村口风雪中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是秦宝儿抱着车轮那倔强的眼神,是孩子们抽噎着比划名字的小手,是狗剩塞过来的那枚粗糙木马驹的触感……
这些画面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头,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小小的木马驹硌在胸口,带着一丝慰藉。
舱外,甲板上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吟诗声,穿透了江风的呼啸和水浪的拍击。
《赴武昌府求学途中有寄》
干帆劈浪送行舟,万橹摇开楚江秋。
此去云程谁作岸,炊烟立尽古渡头。
引来几声叫好与附和。
秦思齐心中微动。这诗句,气象开阔,却又隐含羁旅之思,尤其是末句“炊烟立尽古渡头”,平白如话,却勾勒出送别之人久久凝望的身影,与他在村口回望时所见何其相似!一股知音之感油然而生。
他轻轻起身掀开厚重的舱帘,一股凛冽的江风立刻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甲板前方,几位身着儒衫的年轻士子正凭栏远眺。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颀长,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的矜持与意气,方才吟诗的正是他。旁边两人年纪相仿,一个微胖,笑容和气;一个略显清瘦,眼神沉静。
秦思齐整了整衣冠,上前几步,对着那为首之人拱手一揖,朗声道:“方才听兄台吟诵‘炊烟立尽古渡头’之句,情真意切,动人心魄,不知是何人佳作?冒昧请教。”
那清俊士子闻声回头,见秦思齐虽衣着朴素,但气度沉静,举止有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回礼笑道:“谬赞了。在下龙羽,字振之。方才不过是行舟途中,见江阔云低,古渡渐远,心有所感,胡诌几句罢了,当不得佳作。”他语气谦逊,但眉梢眼角自有才子的傲气。
“原来是龙兄即兴之作,更是难得!‘万橹摇开楚江秋’,劈波斩浪之气势,‘云程谁作岸’之迷茫,结以人间烟火之守望,浑然天成,足见功底。”秦思齐由衷赞道。
龙羽眼中笑意更浓,显然对秦思齐精准的品评很是受用。旁边微胖的士子插话道:“龙兄乃我嘉鱼县有名的才子,此番正是与我等一同前往武昌府,入两湖书院进学!秦兄也是去求学的?”他语气热络,带着对龙羽的推崇。
“武昌两湖书院?长沙,武昌湖广文脉聚集之地,名儒荟萃。我乃是江汉书院的生员。幸会诸位!”他连忙再次拱手。
“哦?江汉书院!”龙羽也露出惊喜之色,“在下龙羽,这位是陈允陈兄,这位是周砚秀周兄。”他指着微胖和清瘦的同伴介绍道。
当下几人便倚着船舷,迎着猎猎江风,谈论起江汉,两湖书院的盛名、山长的学识、学院学风,又交流了些经义文章的心得。龙羽才思敏捷,言谈间旁征博引,气度不凡;陈允圆融通达,善于调和;周砚秀言语不多,但每每开口,皆能切中要害,见解独到。
秦思齐与他们交谈,只觉眼界为之一开。这些来自周边县城的学子,都有自已的眼界见识。然而,秦思齐谈及学问根本,也令龙羽等人暗暗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