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亮还悬在东边屋檐时,顾承砚已站在解药池前。
池底沉淀的银色结晶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像撒了把碾碎的星子。
他屈指叩了叩石沿,对守在旁边的伙计道:“用玛瑙杵研,轻着些——这是顾夫人当年调丝胶时沉下的‘银髓’,日商喝惯了我们的特供蚕丝茶,茶里加了这粉,他们喝下去的不是茶,是会爬进血管的问路石。”
伙计的手顿了顿,抬头正撞进他沉如深潭的眼。
“明白。”他抹了把额角汗,将结晶小心拨进玛瑙臼,杵子落下时带起细碎的银光,像极了地道里那些会蠕动的银丝。
与此同时,后院绣楼传来清越的琴音。
顾承砚侧耳听了听,嘴角压出极淡的弧度——是苏若雪在弹《归络调·终章》。
曲谱他看过,每个音符的落点都对应着地下河的支流走向,琴音顺着青砖缝钻下去,能挠醒沉睡的银丝。
“若雪。”他低低念了句,转身时袖角带起风,吹得案头《守脉日志》哗哗翻页,停在某页被红笔圈起的批注:“声为丝魂,魂动则丝活。”
第三日清晨的露水还凝在瓦当上,青鸟的脚步声就撞破了织坊的静谧。
他掀开门帘时带进来半片晨光,发梢还沾着夜露,“少东家!怡和仓库东墙裂了道缝,我凑近看——”他喉结滚动,从怀里摸出块墙灰,“里面有银光在爬,像蜘蛛网似的往各个房间钻。”
顾承砚接过墙灰,指腹碾开,果然有极细的银线粘在指节上。
他突然想起地道里那些会蠕动的丝,想起母亲日记里“血丝为引”的批注,心脏猛地一跳。
正这时,内室传来纸张翻动的脆响。
苏若雪抱着装《纹语辑录》残卷的木匣冲出来,发簪歪在鬓角,“承砚!你看这个——”她翻到某页,指尖重重按在“血丝为引,声为其魂,凡经之处,旧念重生”那句上,眼尾发红,“妈妈不是建了通道,她是把自己的记忆封在丝里了!当年她总说‘丝能记路,更能记事’,原来……”她声音突然哽住,指甲深深掐进木匣边沿。
顾承砚握住她发颤的手,掌心贴着她冰凉的手背:“所以你想重演她最后一次实验?”
苏若雪抬头看他,眼底有星火在烧:“当年她就是在地下祭坛做的记忆封引,我模仿她的动作,用血做引子,或许能唤醒那些丝里的记忆。”她抽回手,从首饰盒里翻出件素青旗袍——是她在母亲旧箱底找到的,领口还绣着半朵未完成的并蒂莲,“我今晚就试。”
月上中天时,地下祭坛的青石板被油灯映得暖黄。
苏若雪穿着那件旧旗袍,袖口沾着香灰,正按母亲日记里的步骤摆灯:“第一盏对北,第二盏朝东……”她数到第七盏时,灯芯“噼啪”爆了个花,火星子溅在石板上,像极了当年母亲实验记录里写的“七星引魂火”。
三支安神香插在青铜炉里,烟缕打着旋儿往洞顶钻。
苏若雪深吸口气,摸出银簪刺破指尖,血珠刚要落下,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闷闷的震动声——是地道里的银丝在动。
她闭了闭眼,任由血滴进共鸣器,“妈妈,我来帮你引魂了。”
刹那间,整座地下通道发出闷响。
顾承砚在织坊顶楼的观察室里,看见墙上的震波仪指针疯狂摆动。
更远处,怡和仓库顶层的电报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白纸条“哗哗”吐出来,上面的字符歪歪扭扭:“警告!主控区出现非授权记忆流!”“记忆源定位失败!”“防御系统过载!”
他盯着那串乱码,指节抵着下巴,突然笑了——是那种刀锋出鞘前的笑。
窗外,东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他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画了道交叉线,线的一端标着“怡和仓库”,另一端标着“法租界巡捕房”。
笔尖重重戳进纸页,在交叉点写下“双线”二字。
“青鸟。”他喊了声,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去把‘云雀’组的人叫起来——该收网了。”顾承砚的钢笔尖在纸页上洇开个小墨点。
他望着怡和仓库顶层那盏刺目的灯,喉结动了动——那是日商安插的“鹰眼”,二十四小时监控着仓库周边。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笔记本边缘,那里压着半枚银茧,是苏若雪昨夜在祭坛拾到的,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青鸟。”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去把赵五叫来。”
话音未落,穿堂风卷着青布门帘“哗啦”一响,青鸟已闪进屋内。
他发梢还沾着地道里的潮气,腰间短刀的牛皮鞘擦过桌角,“少东家,赵五在偏厅等了半柱香。”
顾承砚抬眼,正撞进青鸟眼底跳动的星火——这是他培养的死士里最沉得住气的,此刻却难掩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