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老街巷口,风裹着早点摊残留的豆香钻进林昭衣领。
他蹲在褪色的红漆台阶上,手机屏幕的冷光在脸上明明灭灭——沈清欢秒回的"收到"二字,像颗小太阳坠在对话框里。
"小林啊,蹲这儿喝风呢?"
沙哑的唤声惊得林昭抬头。
卖了三十年豆浆的张婶正支起油腻的帆布篷,竹编蒸笼里飘出白雾,把她眼角的皱纹都蒸软了。
他慌忙起身,裤腿蹭到台阶上的水痕也顾不上:"张婶早,给我留碗热乎的。"
"早?"张婶笑着舀豆浆,铝勺碰在搪瓷桶上叮当响,"我三点就得起来磨豆子,你这算早?"她忽然眯眼打量他,"穿得周正,要去相亲?"
林昭低头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这是父亲生前常穿的旧衣,洗得领口都泛了毛边。
他摸了摸胸前被布衫遮住的徽章,喉结动了动:"张婶,等会儿要是有几个老邻居来,您帮我留张桌。"
五点四十七分,老街巷口飘起第一缕炊烟。
林昭捧着粗瓷碗坐在矮凳上,对面的王砚秋正往他碟子里夹油饼:"趁热吃,凉了皮儿就硬。"老人围的绛红围巾有些褪色,却洗得极干净,边角还缀着朵手工绣的梅花。
"那时候房子漏风,冬天尿盆都结冰。"坐在长凳另一头的赵大爷吸溜着豆腐脑,花白胡子沾了层豆沫,"老林同志来了三次,最后一次带着施工队,说'再拖一天,我就自己搬进来住'。"
林昭的勺子在碗里打了个转,豆花碎成白生生的瓣。
记忆里突然闪过泛黄的老照片:穿蓝布衫的男人蹲在漏雨的屋檐下,怀里抱着个裹红棉袄的小女孩——那是王砚秋,当年才七岁。
"那要是知道那笔钱来路不干净,你们还会感激他吗?"话出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飘在豆浆上的热气。
王砚秋的筷子顿在半空。
她的手背上爬着老年斑,却还留着年轻时做裁缝的茧子。"小昭啊,"她慢慢放下筷子,指节叩了叩桌沿,"我妈咽气前攥着我的手说,老林书记蹲在病床前喂她喝热粥,比亲儿子还亲。
脏的是制度,不是人心。
要怪,也得先怪那个不让活人的审批流程。"
晨雾里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
沈清欢抱着保温桶小跑过来,发梢沾着露水,看见围坐的老人先弯了眼:"王姨,赵叔,张婶,我带了新磨的芝麻糊。"她蹲在林昭身边倒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背——凉的,像浸在冰水里。
林昭低头喝了口粥,甜香在舌尖化开。
他望着王砚秋围巾上的梅花,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的干梅,也是这样的红。
上午十一点零六分,审计局大礼堂的穹顶灯映得大理石地面发亮。
刘知远弯腰检查音响线,银白短发扫过控制台,像落了层霜。"这个声道延迟两秒。"他直起腰时扶了扶后背,声音却依然像敲钢板,"小刘,把备用服务器推过来。"
"刘老,徐局长要求增设'道德评议团'。"年轻的工作人员捧着平板凑过来,屏幕上是徐知远的批示,"说是要兼顾法律与情理。"
刘知远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重重一叩。
他年轻时做纪检组长审过三百个案子,这动作曾让多少贪官腿软:"这不是评书场,是听证会。
法官只有一个——公众。"他转身时看见林昭站在门口,藏青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连袖扣都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过来。"
林昭走过去,闻到刘知远身上淡淡的中药味——老人有严重的腰椎病,昨夜肯定又疼了半宿。"记住,"刘知远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像把淬了火的刀,"你可以哭,但不能跪。
这一关,要挺直腰过去。"
林昭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装着父亲的老笔记本,纸页边缘被岁月啃出了毛边。
他点头:"我明白。"
中午十三点二十二分,后台休息室的镜子蒙着层薄灰。
沈清欢踮脚帮林昭整理领带,发顶蹭到他下巴,带着股淡淡的茉莉香:"歪了。"她的指尖拂过他喉结,突然顿住——林昭的袖口别着枚旧徽章,红底金字的"为民服务标兵",边角磨得发亮。
"这是我爸三十岁时得的。"林昭低头看她,发现她眼尾泛红,"他总说,徽章是戴给老百姓看的,不是戴给领导看的。"
沈清欢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徽章边缘:"你真的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