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处之泰然(1 / 2)

沈知微被提拔为稽查科副科长的消息,在县税务局内部,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一个敢把副局长拉下马的年轻女干部,能力和胆魄,都摆在那里。谁不服?谁敢不服?

曾经那些对她冷眼相待,落井下石的人,如今见到她,都主动堆起笑脸,一口一个“沈科长”,叫得比谁都亲热。

沈知微对这一切,处之泰然。

她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天,也看透了人情冷暖。那场风波,像一场淬炼,让她迅速地成熟起来,褪去了最后的青涩。

她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拿出那个牛皮纸袋,看着那张写着“查账,查人”的纸条,怔怔出神。

字迹苍劲,力透纸背。

她能想象到,写下这四个字的人,是何等的从容与笃定。

他似乎永远都站在迷雾之外,能看清一切的脉络和走向。当她还在为眼前的困境绝望时,他已经找到了破局的钥匙,并悄无声息地,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份恩情,沉甸甸的,已经无法用一句“谢谢”来承载。

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夹在了一本《税收法规汇编》里。

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得更高,走得更稳。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被他甩开太远,才能……配得上他投来的那束光。

江氏实业的版图,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扩张。

服装、农业、工业制造,三驾马车并驾齐驱。

尤其是平江机械厂,在“开拓者”系列农机具的引爆下,已经成了整个江氏集团现金流最充沛的部门。雪片般的订单,让厂长老徐走路都带风,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缔造者,江彻却在思考一个全新的问题。

这天下午,他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妹妹江晓梅推门走了进来。

“哥,妈让你晚上回家吃饭。”江晓梅如今在时代广场的服装店当店长,人历练得越发干练,但对着江彻,依旧是那个依赖哥哥的小丫头。

“知道了。”江彻头也没抬。

“哥,还有个事。”江晓梅有些扭捏,“我们店里,前两天不是盘账嘛,发现账目对不上,差了三百多块钱。我跟几个店员查了两天,都没查出来问题在哪儿。”

“后来还是钱叔叔找人去省城,给财务科打了好几个长途电话,才把账对清楚。原来是有一批货的发货单,跟我们这边的入库单,时间错了一天,这才对不上。”

江晓梅抱怨道:“你说这多麻烦啊,就为这点事,来来回回折腾,长途电话费都花了好几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江彻手里的笔,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妹妹。

麻烦?

对,就是麻烦。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联系基本靠走的年代,信息的传递,是最大的成本。

一个服装店对账,尚且如此费劲。那他遍布全省的经销商网络呢?那些远在黄土岭的果园,远在海州的办事处呢?

每天,因为信息传递的滞后和错漏,会产生多少不必要的内耗和损失?

前世的记忆,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的电影,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

他清楚地记得,就是从1982年下半年开始,一种巴掌大的,挂在腰间的黑色小盒子,开始在南方的街头出现。

一开始,只有那些最时髦,最有钱的港商和生意人,才用得起。

“嘀嘀嘀——”的电子提示音,在任何场合响起,都会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它叫,寻呼机。

也就是后世俗称的bp机。

一个全新的,价值千亿的巨大市场,正在地平线下,积蓄着喷薄欲出的力量。

而现在,整个平江县,恐怕除了县委书记的桌上,有一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就再也没有更高级的通讯工具了。

江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条由无数“嘀嘀嘀”声铺就的,流光溢彩的黄金大道。

“晓梅,你刚才说,长途电话费花了好几十?”江彻忽然问道。

“是啊,贵死了。”

“如果,有一种东西,别人给你打电话,你不用守在电话旁边,就能随时知道。你觉得,方不方便?”

江晓梅愣了一下,想象着那个场景:“那当然方便啊!怎么会有那么神奇的东西?”

江彻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时代广场。

他知道,是时候,给这个时代,安上加速的引擎了。

一个新的商业帝国,即将在他的手中,拔地而起。

“什么?搞bp机?”

钱斌的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他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

“江总,您……您没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江彻坐在老板椅上,神情平静。

“可……可这东西,我只在电影里见过!听说都是邮电局管的,那是国家的买卖,我们……我们私人能碰吗?”钱斌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在他这个老派生意人的观念里,通讯,和邮政、铁路、银行一样,都是国家垄断的命脉,是普通人绝对不能染指的禁区。

“老钱,观念要改一改了。”江彻敲了敲桌子,“国家鼓励商品流通,bp机,也是商品。邮电局能卖,我们为什么不能卖?”

“再说了,”江彻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邮电局是卖bp机,但他们提供服务吗?坏了能修吗?他们只管卖,后续一概不管。我们要做的,是销售,是入网,是维修,是一整套的服务。”

“服务?”钱斌对这个词,还很陌生。

“对,服务。”江彻站起身,“走,跟我去个地方。”

江彻带着钱斌,直接去了平江县邮电局。

邮电局的营业大厅,冷冷清清。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凑在一起,织着毛衣,聊着家常。

看到江彻进来,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同志,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干什么的?”

“同志,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寻呼机卖吗?”江彻客气地问道。

“寻呼机?”那女同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嗤笑了一声,“那玩意儿,是给大领导和外商用的!你买那干啥?我们这儿没有!”

旁边一个年轻的,大概是新来的,插了一句:“刘姐,我听说地区局好像有,不过要单位开介绍信,还要审批,一台要一千多块呢!”

一千多!

这个数字,让钱斌倒吸了一口凉气。

1982年,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才三四十块。一千多,那可是普通人两三年的收入!

江彻却像是没听到那个价格一样,继续问道:“那如果买了,怎么用呢?”

“怎么用?自己看说明书呗!还能怎么用?”那个叫刘姐的女同志,已经满脸不耐烦了,“我说你这人,问东问西的,到底买不买?不买别耽误我们工作!”

江彻笑了笑,没有再问,转身带着钱斌,走出了邮电局。

一出门,钱斌就忍不住了。

“江总,您看见了吧?这态度!这价格!这根本就不是给老百姓准备的!我们要是做这个,不是跟邮电局抢生意吗?他们能让我们好过?”

“老钱。”江彻停下脚步,看着他,“你觉得,是他们的态度对,还是我们时代广场售货员的态度对?”

钱斌一愣。

“当然是我们的售货员了!笑脸相迎,有问必答。”

“那你觉得,是他们一千多块钱卖一个裸机,什么都不管。还是我们提供全套服务,价格还比他们公道,更能让老百姓接受?”

钱斌不说话了。

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的傲慢,他们的低效,他们的垄断思维,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江彻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个市场,他们吃不下,也不想好好吃。那我们,就替他们吃了。”

钱斌看着江彻那双深邃而又自信的眼睛,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懂了。

江总要做的,不是抢生意。

而是要用一种全新的,碾压式的模式,去创造一个本不属于普通人的市场!

“江总,我明白了!”钱斌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您说吧,怎么干!”

“准备钱,准备人。”江彻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南方。

“我们,去南方,找源头。”

三天后,江彻和钱斌,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载着他们,穿过平原和丘陵。车厢里,弥漫着泡面、汗水和烟草混合的复杂气味。

经过了两天一夜的颠簸,他们终于抵达了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鹏城。

一下火车,一股夹杂着潮湿海风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和内陆城市的沉稳保守不同,这里的空气里,都飘荡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渴望改变的气息。

街道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他们穿着最新潮的喇叭裤,蛤蟆镜,手里提着巨大的录音机,放着邓丽君的靡靡之音。

道路两旁,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一座座高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我的乖乖……”钱斌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这里的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这里不是平江。”江彻深吸了一口南方的空气,“这里,每天都在创造奇迹。”

通过前世的记忆,江彻知道,国内最早,也是最大的一家寻呼机生产厂,就在鹏城。

华星电子厂。

一家由军工企业转制而来的国营大厂,拥有当时国内最顶尖的电子技术。

江彻没有耽搁,直接叫了一辆出租车,带着钱斌,直奔华星电子厂。

出租车,是崭新的丰田皇冠,这在平江县,是县委书记都坐不上的豪车。

然而,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工厂门口,停着一辆挂着“邮电”牌照的蓝色吉普车。

江彻和钱斌刚走进接待室,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

“陈厂长,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我们是邮电系统的,通讯设备,就应该由我们来专营。这是规矩。”

“我们总局已经下发了文件,计划在全国,铺开寻呼业务。你们华星的寻呼机,我们全包了。至于代理权,只能给我们一家。这是原则问题。”

接待室里,一个穿着白衬衫,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对着坐在主位上的人,颐指气使。

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瘦,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男人。他就是华星电子厂的厂长,陈启明。

陈启明眉头微皱,显然对对方的态度,很不满意,但又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好发作。

“马局长,我们当然愿意和邮电系统合作。但是,你们提出的采购价,实在是……太低了。我们厂几千号工人要吃饭,这个价格,我们连成本都保不住啊。”陈启明无奈地说道。

“哎,陈厂长,眼光要放长远嘛!”那个马局长,大手一挥,“我们是国家单位,代表的是市场!只要跟我们合作,以后你们的产品,还愁销路吗?前期吃点亏,是为了以后赚大钱嘛!”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陈启明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就是仗着垄断地位,来吸血的。

可对方是邮电局,是主管单位,他一个工厂厂长,得罪不起。

就在他左右为难,准备捏着鼻子认了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江彻的声音。

“马局长这话,我不敢苟同。”

江彻带着钱斌,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马局长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

陈启明也有些诧异,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得体,气质沉稳,但却很面生。

“我叫江彻,江氏实业的董事长。”江彻不卑不亢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直接看向陈启明,“陈厂长,我是来跟你谈生意的。”

“江氏实业?”马局长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江彻,“没听说过。哪儿来的皮包公司?这里是国营大厂,不是你们这些投机倒把的个体户能来的地方!出去!”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体制内官员对私营商人的鄙夷和不屑。

钱斌的脸,当场就涨红了。

江彻却毫不在意,他拉开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下,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