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宽大的营房内,脸色苍白的李浩瀚伏在床上,身上的衣衫都被褪去,一个花白胡须的儒雅道士正在向他已经清洁过的伤口上涂抹药粉。随着这道士手上的动作,李浩瀚的脸颊不停地抽动,全身汗如浆下,身下的凉席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块。
张焕坐在桌边,一言不发的看着这名道士替李浩瀚敷药,桌子上放着茶壶茶杯以及李浩瀚那顶银黑色的头盔。
这道士动作娴熟麻利,很快就撒好药粉,并未使用如今军中普遍使用的滚水煮过晒干的棉布包扎伤口,只是吩咐不要胡乱动作,然后就向张焕告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张焕倒了杯水,起身走到床边,递给了李浩瀚:“浩瀚,先喝杯水吧。”
李浩瀚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侧身接过水杯道了声谢,几口就把一杯水喝了个干净,就要跳下床来。
张焕一把按住他,接过水杯问道:“可要再来一杯?”
李浩瀚再次道了声谢,摇摇头拒绝了。
张焕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回到桌边放下茶杯坐下,拿起李浩瀚那顶头盔慢慢转动着看了起来。李浩瀚也未说话,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李浩瀚粗粗的呼吸声。
如此沉默的过了许久,李浩瀚忍不住开口道:“大总管,末将斗胆问一句话。”
张焕放下手上的头盔,微笑着看了过来。
“敢问大总管,如果刚才没有薛将军和大都督的求情……”
“你不必说了!”不等李浩瀚说完,张焕就狠狠瞪了他一眼,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难道真认为我会斩了你不成?早知如此,刚才索性斩了你这个憨货!”
虽然张焕骂他是憨货,李浩瀚反而显得高兴起来,讪讪地摸摸脑袋:“末将出言无状,请大人恕罪。只是末将有些不解,大人对那些卑贱的靺鞨猪一贯很是痛恨,为何反而让薛将军严加训练,而且还发下精良的盔甲武器?”
张焕笑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过阵子你就知道了。”说到这指了指桌上的头盔,“你那顶头盔过于沉重,回头我送你一顶御制的。”
“多谢大人!”李浩瀚感激地道了谢,又有些遗憾道:“只是后日就要出兵,末将这个先锋之位是没戏了。”
“这次西征,耗费时日肯定很长,还怕没有博取军功的机会?好了,你歇着吧,我还要去见见薛仁贵。不必起来!”
“恭送大人!”
张焕走到门边,准备拉开房门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问道:“你的长子几岁了?”
“大人,八岁半了。”
“让你的长子去长安,和我家敏之一起就学吧。”
李浩瀚一愣,随即竟然感激地流下泪来。虽然一心归于大唐,而且被封为昌黎郡刺史,但是李浩瀚在昌黎郡的大唐官吏们眼中,依旧是未受教化的野蛮人,处处被人暗中讥笑。为此李浩瀚也曾试着学习汉字,无奈根本不是那块料,只好悻悻地作罢,为此事还私下大哭了一场。
十一岁的张敏之如今在东宫崇文馆开蒙学,太子李治还时常前去教导,张焕回京之后,其他几个儿子也会进入崇文馆开蒙。李浩瀚虽然不通文墨,对这些事却打听得很仔细,能够在太子殿下身边读书,结识的都是贵胄子弟,自家儿子只要能入太子殿下的法眼,将来岂会不飞黄腾达?故而听见张焕愿意举荐其子进入崇文馆开蒙,李浩瀚顿时感激涕零,刚才被张焕杖责的些许不满早就烟消云散。
“好了,好好休息吧,以后本大将军还有很多借用你的地方。”张焕改了自称,笑了笑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身后李浩瀚恭敬地伏在床榻上,叩首喃喃道:“末将及契丹族人,愿世世代代效忠大唐、末将粉身碎骨,也会报张大人厚恩!”
薛仁贵的营房内,兀羊赐低着头站在一边,语气十分愤懑道:“都督大人,李浩瀚那个混蛋这些年来四处捕捉靺鞨青壮卖钱,辽东的靺鞨人都快被他捉光了,就连我们部落也有族人被他抓走!我等若非都督庇护,只怕也遭了李浩瀚的毒手!我们和他的仇恨比天高比海深!刚才的事小的们并没什么错,为什么大将军要砍了李浩瀚的脑袋时,都督大人反而让小的替李浩瀚求情?”
“兀羊赐,坐下说话吧。”薛仁贵指了指坐席,“还有,某现在已经不是松漠大都督了,而是征西副将。”
“是,都督……将军大人!”兀羊赐侧着半边屁股坐下,脸上依旧十分不平。
“今天的事,某知道你们没错,只是如今大军出征在即,斩杀大将必然引起军心不稳。除此之外,契丹人早早就投靠了我大唐,还立下了不少的功劳,而你们仅仅是俘虏之后才归顺,在军中同僚和朝廷看来,地位远远不如契丹人!一旦冲突加剧,你和你的部下都难辞其咎!你们毕竟都是某亲手训练而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们上阵就是为了军功,某不希望你们寸功未立,反而因此事获罪!”薛仁贵说到这里顿了顿,见兀羊赐的脸色好了许多,接着道:“想要在契丹人面前扬眉吐气,你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此次征战中立下大功,我大唐军功最盛,说不定还会因此授予官职。到那时候,哪个契丹人敢随意蔑视你们?”
听了这番话,兀羊赐脸上的愤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惭愧,拳头也紧紧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