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傅主任从书房走出来,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床上那个自称睡相很好的室友,还真是在中间缩成了一小团。
被子踢开在一旁,看样子是冷地冻成了一团。
傅主任慢慢拉起被子,悄悄把那一小团盖上。
俞温像是突然暖和过来了,禁锢在脖颈窝的双手渐渐松开,伸了个懒腰,又慢慢翻了个身。
傅主任绷直了唇线,没再看她。
他把脸冲着外面,侧身躺了下去。
十五分钟之后,俞温的手机闹铃刚一响。
职业习惯,她瞬间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见旁边有人,她本能地深吸了口气,一个哑声的“啊——”,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她赶紧擡手关了闹铃,先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
重新适应了现在的状况,才注意到旁边背对着她的傅主任还一动没动。
俞温想了想,旁边这人满眼通红的连轴转了一整天,一定是太累了。
怕吵醒他,她悄悄掀开了被子,从里侧正要下床。
突然意识到:昨晚她不是睡在外侧的吗?噢——他中间上厕所去了。
她很释怀地暗自点了点头,绕着大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时,注意到侧身躺着的傅主任什么都没盖。
俞温:……他不冷吗?
越过傅主任,她单手揪起来了被子的一角,拉到了一半又顿住了。
可是,室友,会帮着盖被子吗?
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好像唐莹莹就是个从来盖不住被子的人。
纠结了几秒钟,俞温还是把手松开,重新把被子抛在了一旁。
打开屋门时,她回头多看了一眼这个人睡觉的样子。
原来一个人的气场不止在眼睛。
即便闭上了那双桃花眸子,狭长的眼线,硬朗的轮廓,也让安睡的傅主任如春日的白海棠,夹杂着拒人千里的清清冷冷。
联想到白海棠,俞温赶紧摇了摇头,捂着胸口,快步走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小俞早啊。”梅姨已经在厨房准备好了早餐。“星期天难得休息,还起这么早啊。”
“梅姨早。”俞温微微笑着答话,“工作之后就不敢睡懒觉了。以前在家里,也是被奶奶敲着才起得来。”
俞温去洗了把脸,打开镜柜涂奶液的时候,又看见了傅主任那些原来洋洋散散占据着各个角落的小瓶小罐子们被拥挤地收进了一个小木箱里。
冲着朴实的小木箱她好奇地多瞄了一眼,多管闲事儿的性子已经深入骨髓,她忍不住探出脑袋问梅姨。
“梅姨啊,傅主任这些剃须洗漱整头发用的东西,都收到一个箱子里,会不会取出来不方便啊?”
“傅少的东西,那我可不知道,我还好奇呢。也还想着问他来着,怎么每天用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梅姨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话。
俞温摸了摸小木箱:……原来不是梅姨收的?
两个人说着话的功夫,卧室门打开了,傅主任从里面走了出来。
梅姨继续跟俞温说,“对了,小俞,我还想问你个事儿呢。”
俞温已经洗好了手,来厨房帮忙拿筷子。
“你那套化妆品,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看了眼,的确都是好东西,可是怎么看着像我这个年纪用的。你说你皮肤那么好,怎么这么早就用防皱抗斑系列,含酒精很高的吧?”
梅姨随口问的话,仿佛竟是让俞温为难了。她悄悄低下了头。
“咦?小俞你怎么了?”梅姨看了眼俞温,冲着洗漱室里的傅少催了句,“傅少,我们等着你呢。”
俞温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趁着傅主任不在赶紧低着头说,“其实,那套化妆品是之前隔壁的张医生留下的。我没用过什么护肤,随便什么都好。”
梅姨笑得很慈祥,轻声问,“是这样啊。那梅姨给小俞推荐一套好不好啊?”
俞温没法在梅姨面前说转账付款的话,但她知道护肤品这种东西往往讲究起来会是没有边界的天价。
她怕梅姨选贵了她负担不起,还是咬了咬牙,坚持了句,“梅姨,一会儿去超市,我自己买吧。我有喜欢的牌子,是……”她歪着脑袋,只能想起来奶奶用的大宝。
没等俞温想起来,傅主任走过来拉开了椅子,“家里要添置什么,梅姨不用样样都问,添上就好。”他一副闲散又漫不经心的样子。
俞温回瞪了他一眼,但当着梅姨的面,又不敢太用力。
傅主任已经把话题跳过去了,“梅姨,今天白天我们俩都休息,中午你不用准备饭了。”
“那太好了,蓓蓓明天就去幼儿园,今天带她去远一点儿的地方玩会儿。那你们晚饭回来吃吗?”梅姨要问下安排。
“明天俞温夜班,下午要回来补觉。今天去不了太远,一会儿带蓓蓓去趟青稞山公园,在外面吃个午饭就回来。”傅主任淡淡几句话说完,抿了口咖啡,看着俞温。
“原来傅少还知道要补觉呢。”梅姨咂了咂嘴,几天连着夜班也没听他说过补个觉。
俞温听着两个人说话,只跟着点了点头。
她还在心里盘算着本来就不多的工资,给梅姨还上一件衣服,根本不够护肤品的……这些话,得找机会说明白。
到了公园的蓝天草地,好多家庭都出来踏青。
蓓蓓在草地上遇到了幼儿园一起报到的小朋友,她高兴地主动去打招呼。
看见两个小布丁已经自己在草地上跑起了一阵风。
俞温擡起手遮住耀眼的阳光,远远看着开心的蓓蓓也跟着弯起了眼睛。
她今天换上了那条集市上买的碎花裙子,这会儿挨着傅主任站着。
蓓蓓不在身边,她惦记着早上的事儿,轻声说:“傅主任,我想跟你说点儿事儿,我的工资,傅主任是知道的。”
“嗯。”傅主任垂手站着,视线也落在草地上蹦跳着的蓓蓓身上。
这时,蓓蓓突然撇下了一起玩儿的小女孩儿跑了过来。
俞温先帮蓓蓓擦了把汗,“怎么了?”
“那个是芳芳,爸爸你快跟妈妈拉上手,我要跟她说,你们是爸爸妈妈。”
蓓蓓气喘吁吁地提出了她的小要求,拉着爸爸的手送到了妈妈旁边。
仿佛这是她在幼儿园学到的第一件事:拉着手的才是爸爸妈妈。
她一抹开心,嘿嘿一笑,转身跑开了。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
傅主任看都没看,已经自然地牵上了俞温的手。
这一次,他一步到位,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俞温的手背上。
“俞温,你刚刚说到哪儿了?工资?”他问得淡淡的。
“对。工资。”被突然握着手的俞温,这次不用跳亲子舞了,但她还是低着头往旁边挪了挪脚步。
不远处的蓓蓓拉着另一个小布丁,忽然转过脸挥着小胖手跟他们招手。
跟她十指相扣的大手一用力,又把她好不容易挪出去的十厘米距离给拽了回来。
“工资怎么了?你想涨工资?”傅主任好像冲着蓓蓓在笑着,弯起唇角,只随便应付着她的话。
“嗯嗯,不是的。”俞温摇了摇头。
“你不想涨工资?不想早点儿努努力升一级?”他转过头,垂眸看着她似乎有点儿严肃。
怎么一下子就被他把话题给扯偏了。
“傅主任,我会努力做一名好医生的。”俞温先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话明明还没说完,被他截断了,“嗯,我知道。”
蓓蓓已经转过去跟小伙伴玩儿了,没人看着他们。
可牵着她的手还没松开。
她不能总是吞吞吐吐,话都说不明白,有些事儿要说清楚。
她看了眼牵着她的手,并没刻意去甩开,只柔声说,“我知道傅主任很有钱,但我没有。”很直接。
他只低声回了句,“嗯。”
牵着她的手更用了几分力度,相扣的十指更牢了。
“傅主任,我想在我们的婚姻协议上加一条,加个期限,一年。可以吗?”她没说理由。
因为能把这句话说出口说完整,她已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她的手还被牵着,手上的温度变了。
她察觉得到,手很冷手在抖。
她知道,这次在手抖的,是她。
“可以。”他什么都没有多问。
“雇佣俞医生一年,给我的女儿当妈,是我赚了。那我也可以加一条吗?”他只看着远处的蓓蓓,声音依然淡泊。
“傅主任要加什么?”俞温不会草率。
“这一年住在我家里,已经委屈你了。吃穿用这些生活日常,你跟梅姨一样,都可以用家里的。补一条:再给你付个零花钱吧。”
“零花钱?”俞温重复了下。
“每个月八百可以吗?”他转过脸看着她。
“八百?!”俞温脱口而出。
别说实习的时候,就算大学在外面给人做家教,一个月到手都不止八百。
“需要加吗?”这话,好像他说出的是个八万。
口气的确是个很有钱人的口气。
只是,数字就是那个数字。
“不,不用了。这样可以。”俞温连着点头,轻声应允,“我看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傻。
为了一纸婚姻的“离婚”,纠结了那么久,还会写在信纸上,又掖又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