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温已经换上了白大褂,耳边还是那人刚刚告诉她的话,“……下班以后的事,下班再想”。
她本来没打算去想的……
已经成了习惯,顺手翻看了下傅主任今天的安排,上下午各有一台心脏起搏器植入手术,一下子又是连续站着四五个小时。
想起早上傅主任按在腰上的手,那一幕她看见了,便没法忘记。
她知道他没时间管自己。
中午午休,她随便一个面包对付了下。趁着没人,跑去楼下药局开了一盒伤湿止痛膏。
全院没人不知道俞温跟傅主任新婚。
药局的大姐递过来伤湿膏的时候关心地问了句,“小俞是腰痛?”
俞温摇了摇头。
“是帮傅主任买的?他腰坏了?”
俞温点了点头。
大姐一下子眉开眼笑,“那换这一款好使。”
没等大姐再开口,俞温好像偷了霸王药一样,红着脸拔腿就跑。
老院长刚打了两个包子回来,看见俞温小鹿一样从药局窗口一出来,在大厅里箭一样飞奔,都没跟她打招呼。
“小俞这是怎么了?”他乐哈哈地关心下属的语气跟药局大姐打听。
“给傅主任来买腰痛伤湿膏……”
俞温隐约听见了老院长欢快的乐哈哈,她说服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下午她比平时更拼命,凡事亲力亲为。
为了不给自己空闲想七想八,十几分钟的休息时间,她竟然也开始学着傅主任手抄病案了。
咚咚,有人敲了敲桌子,俞温一擡头,是老院长。
还惦记着大厅里中午刚撞见的事儿,没等老院长开口,俞温已经紧张起来了。
老院长把她叫到一旁,八字纹深陷,笑得慈祥,“小俞,别紧张工作的事儿。听说今天小傅晚上也出门,有个事儿想求你。”
“调夜班吗?我可以。”俞温听说是工作的事儿,打起来了120分的精神。
“不是值班。咱们院出院的孩子,我跟老护士长救起来的,是个单亲家庭,要高考了。打算去看看她,今晚老护士长走不开。”老院长说得很恳切。
“好。我可以。”俞温打听了病例,开始查档案。
老院长擡手合上了病案档案,“小俞,你不用查,不是疑难病症。是个因为抑郁症自杀未遂的女孩子,咱们院就数你温温柔柔的,说话又善解人意。比我一个人过去更好。”
“行。院长,我下班去找你。”俞温答应地很爽快。
老院长商量口吻,“小俞,这个没法算加班,不过,在海城市中心,我请你吃顿饭吧。”
“不用的。”俞温微微笑笑,满满的真诚。
看看表过了五点,走廊里已经没有候诊的患者了。
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下午总觉得走廊里见到小护士们都跟她很乐呵。
刚准备换衣服去找老院长,座机响了,“俞医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俞温放下了电话。
不是老院长,竟然傅主任突然座机叫她,莫名有点儿紧张。
到了主任办公室,门开着,没等她敲门。
“进来,把门关上。”里面的傅主任站在窗边,背对着她。
白大褂脱了,发梢还湿着,一件熟悉却是崭新的白衬衫,淡淡的沐浴液的味道,冰清玉洁。
俞温把门带上了。
“傅主任,你找我。”工作上的事儿,她从来不含糊。
“老院长,护士长,下午挺多人过来慰问我的腰。”他朝着旁边桌子努了努嘴。
俞温往旁边桌子上瞥了一眼:
几个盒子,冬虫夏草人参;
几个袋子,风干羊肠羊肾。
“俞医生,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大家对我,这是什么误会?”他看着窗外,只给了她背影。
俞温一下子很委屈,这要让她解释……
她双手踹进了白大褂里,低下了头。
“我是去买了伤湿膏。只是说是你用的。至于那些,都是老院长他们自己想的。”虽然是辩解,但也是实话。
“那些,是哪些?”他没松口,白衬衫的背影清隽,声音平静淡然。
突然,俞温注意到了他没穿白大褂。
她慢慢擡起头,松开了刚刚咬紧的下唇,鼓足了劲儿,轻声问了句,“傅主任,这是工作之外的问题?还是工作之内的?”
他转过身,走过来,隔着半步距离,停了下来,“工作之外的,我就可以平白无故被大家来慰问了?”
俞温隐约察觉到,他这不是问问题,是来跟她讨说法了。
本来有些紧张,脸上微微发热,看见他转过来,垂眸问她的样子,好像还挺嚣张。
她擡起头,一副要解决问题的样子,“大家都是好意,东西已经送来了,傅主任要不退回去,要不回份薄礼。如果傅主任还是不满意,我去跟老院长解释。”
“解释?”
俞温较上了真,“对,我去告诉老院长,你不用壮阳补品,腰也好的很!”一口气,话是说出来了,俞温涨得脸上又成了个粉桃子。
噗——
他转过身去,弯了弯唇角,浅浅地笑了,“单单跟老院长去说?”
“我一会儿跟老院长出个走访。”俞温声音很轻。
走到桌前,傅主任拿起桌子上准备好的档案袋。
“俞医生,叫你来,是要给你这个,临床考核评价。大家对你评价都不错,很优秀,继续努力。”
普通的例行考核评定,本来是不用亲手递给医生的。
他的口气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主任医师。
邀请她一起去同学聚会的话,他说不出口。
“谢谢傅主任。”客气的时候,一句谢谢传递的未必是感激,往往是距离。
“嗯。”
看见俞温要关上门了,他迈过去一步,“等等,你刚刚说跟老院长走访,去哪儿?”
“老院长说在市中心和平路那边。”俞温双手抱着档案袋。
“结束了,能发个微信吗?梅姨可能会等着留门。”
记得傅主任晚上也要出去见朋友的。
本来没想打扰他,听见他这么说,她轻轻点了点头。
俞温上一次跟张医生走访的时候,整个人哭成了个泪人。
她记得张医生的话,现场医疗不能有眼泪。
这一次,她去补了个淡妆,马尾辫扎地更高了,看上去虽然像个学生,但多了几分自信。
俞温的家庭本来就不完整,她的经历很真实,所以很容易跟患者共鸣。
要离开的时候,单亲母女非要挽留俞温和老院长留下吃饭,被老院长婉拒了。
出了门,天已经黑了。
老院长在路边一家拉面店里告诉俞温,
“小俞,你今天做的很好。但我们一般不跟患者吃饭,这样能保护我们自己。”
俞温跟在一旁默默点头。
老院长依然孜孜不倦。
“小俞啊,我看过你的档案,知道你的亲属栏里只有奶奶一个人。”
“虽然听着有点儿残酷,一个合格的医生,不能完全跟患者共情。”
“……”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着听着,眼睛盯着玻璃窗,出了神。
看着窗外的街灯,偶尔窗外走过一件白衣,只是一个完全不相识的白衣人而已。
此时
市中心和平路威尔路斯私人菜肴酒庄。
水晶吊灯
只沈奕安一个人面红耳赤,跟讲究的一身精良银色西装比起来,言辞越来越随意张扬。
“傅哥,你真不讲究。周女神回来了,咱们特意过来找你,你从进了门,滴酒不沾,就一个劲儿在那儿看手机。”
“欣书是个身上责任大的主任医师,忙也是没办法。”旁边的周若瑄声音平和,一直替他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