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温,在这儿别动。”
还来不及看清他怎么赶过来的，只留下一句话,他就消失了。
俞温踩着水,在湖面上转了个身。
几分钟之前还是一片金灿灿的湖面，此时已经收尽了最后一抹斜阳，只剩下一潭暗黑冰冷的沉寂。
“……在这儿别动。”
别动。
别、动……
她没动。
十八年前的那个初夏,她乖乖踩着水,等在那里。真的没动。
游泳还是爸爸教的。
五年级的俞温，已经在京市小学生游泳比赛中几次晋级，成绩优异。
她转了一圈又一圈，乖乖等着,却一直没看见身边有人浮上来。
她拼命的拍着水，溅起一排排水花，直到脸上也是满满的水花。
“爸爸——”她早已声音嘶哑。
爸爸,在她十岁的时候，一个人走了。
……
十岁的俞温,从那一年夏天便没了爸爸。
俞温知道等下去的结果，她经历过了一次，这辈子,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她擡手用冷水末了把脸,不知是咸水湖的涩,还是脸上泪水的咸,流到嗓子里，都是无法言尽的苦。
低头看了眼水里,好像有人在召唤她。
等下去,等的人不回来——
如果再经历一次，她恐怕这辈子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太阳下去了,水温已速降。
冷水刺骨，浑身的刺痛仿佛已渗透血液，遍及四肢百骸。
不能再等了。
“爸爸。”她对着黑色的水面笑了。
她动作轻盈地仿佛一条本来就住在水里的人鱼，没惊起一朵水花。
她睁着眼睛，在水里穿梭。
水里仿佛有光，白光温暖地把她包裹了起来。
“爸爸，你别走，我要告诉你个秘密。我结婚了，那个人他、他很好看。跟你一样是个好爸爸。”
“可是，我不敢看他。我怕他看不起我……爸爸，求求你别走。”
“爸爸，如果你不曾离开，我就不会住到别人家，我就不会被欺负，我就不会一直擡不起头……”
“爸爸——”她一定要再喊一声，那个身影越来越远，还是要消失了。
“别走，爸爸别走！”她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了……
胸口被填满，似乎要涨裂，从未经历过胸腔炸裂的感觉，猛然间一股股水流从嘴角溢出。
无所谓了。
俞温没再去做无畏的挣扎。
她痛苦地闭着眼睛，试图去捕捉着爸爸的样子，然而，没有。
只有耳畔爸爸留下的话，“……照顾好奶奶。”
一点点，胸口热了。
她的耳边一下子多了很多声音，“小俞！”似乎有人很大声地在叫她。
她抖了抖眼睫，眼帘刚刚打开一条缝隙。
忽然，太近了！
她的眼前是那个人的侧脸。
英俊的脸庞，硬朗的轮廓，还在滴着水的发梢……
她把眼睛又闭上了：……只是幻觉吧。
然而，察觉到鼻翼还在被那人修长的手指捏着，有些呼吸不顺。
刹那间。
她的嘴被无情地捏开了，一对冰冷的薄唇贴了上来，裹住了她的唇。
不——
俞温刹那间睁圆了眼睛。
“醒了？”他松开了唇，直起了身子，跪在她的肩旁，“俞温，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很好听，怎么会听不见。
她点了点头。
反应了一秒钟：人工呼吸？！
俞温终于清醒了。
她是溺水被救，刚刚被做了人工呼吸。
而且，是傅主任……
是傅主任帮她做了人工呼吸。
头顶暗灰色的天空中没有一朵云，却是黑压压的挺多人头，大家都在看着她，在急切地询问她的安慰。
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但不能让别人担心，俞温慢慢张开了嘴，“我、没事儿。”声音极弱。
她试图笑笑，却好像无力牵动脸上的肌肉，只能抿着唇，轻轻挑起右嘴角边一枚梨涡。
“太好了。”有几个人喊了出来。
“没事儿就好。傅哥，你刚刚的脸色太吓人了。”走过来的沈奕安也是浑身淌水。
“小俞没事儿了。你别太担心。”江过松开了按在傅主任肩膀上的手。
江过转身招呼着旁边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帐篷搭上了，火也生起来了。进来换个衣服，暖暖身子。”
他把不相干的人带走了。
“老沈，数你带的衣服多，银色的箱子我打开了哈，”他冲着还浑身湿透了的男生招了招手，“你在里面找一套换上就行。”
沈奕安随便应付了句，并不在意身后，他问：“傅哥，你们俩带换洗衣服来了吗？”
傅主任摇了摇头，“俞温的带了。”是他回去准备的。
冲着跟他一直道歉的男生，他声色俱厉，“网上的传说值得赌了命去试？！为了别人一句话，下次再这么莽，真出了人命……”
沈奕安按住了他的肩膀，“傅哥！”示意他别发火。
他知道他很生气，也知道他明明气不在陌生人身上。
此时，俞温还躺在地上，正在看着他。
沈奕安脸上挂着笑，把道谢的男生拉走了，半开着玩笑，“同学，下去一趟，没看见前生，差点儿过渡到下一世了吧。”插科打诨是他的看家本事。
“哥，今天幸亏你救了我。这辈子都喊你哥。”
被傅主任从水里揪起来的男生，中间被他给了接应过来的沈奕安和江过。
所以在男生来看，把他背上岸的沈奕安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说着话，道谢的男生已经在包里翻钱包手机了，“哥，你这衣服都是大牌子，但我还是要谢……”
“别别别，出门在外萍水相逢，讲究个缘来缘去嘛。要回去就赶早，天已经黑了。”
沈奕安笑着擡手拒绝了。
不止落水的男生，其他三个人也愿意跟沈奕安说话。还主动过来要加他的微信。
他看着不远处的周若瑄，像是故意提高了嗓门，“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她不让我乱加别人的微信。”
四个人这才依依不舍，直到上车要离开了，还拉着他问长问短。
沈奕安挥了挥手，“同学，留着我这身衣服，以后记得别乱来，有喜欢的女孩子，找她说去，别往湖里跳。”
车子已经扬长而去。
“行了，奕安。你那么有天赋，做律师真是可惜了。”周若瑄递了条毛巾过来给他。
“我的天赋多了。你就是不知道……”
周若瑄：“我就看出来一个。”
“长得帅？”沈奕安一咧嘴，一排洁白贝齿真诚坦露。
“你怎么不去演话剧！”周若瑄擡手掩嘴，轻声一笑，“一个人读剧本那种。”
傅主任没去理身后的人。
只剩下他们俩，他一直给俞温摸着脉。
俞温推开了他还放在颈边的手，“傅主任，我没事儿了。真的。”
“能坐起来吗？用不用我扶你……”
俞温摇了摇头，她脸色依然煞白，“我自己可以。”
她也想赶紧站起来，最好是站起来拔腿就跑开。
那样，就不用看着他了。
因为，只要盯着他的脸，她就会忍不住看着他的唇。
她是个医生。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是被救了，人工呼吸，再普通不过的救急手段而已，不该有其他的想法。
可是，她就是不争气，她根本做不到。
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刚刚的那一幕。
睁开眼睛，就会看见眼前的人。
而且，不用多问，她也清楚，刚刚他不是给她呼的第一口气。
她不能在众人替她着急担心，蓓蓓在一旁远远看着她的时候，一个人在这里偷偷脸红心跳。
“傅主任，我想去帐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