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温赶到了大屏幕前面,看着屏幕上握着手术刀,刚柔并济游刃有余的一双手。
7个半小时过去,总算开始进入重整缝合,跟旁边的助理医师换了把手。
连这里的院长教授们都来来回回喝水上厕所出出进进很多回。
“有的时候,时间时必须的。”傅主任的声音清冽而沉稳。
这不是面向医疗相关人员,解说需要让更多人明白。
“胰腺癌切除术,其实是需要的技术含量不高,我们的医生都可以做。真正需要的恐怕只是一个信念:坚持到底。”
“说的形象些,好像在一袋大米里进去了一把米虫,现在我们就是要用镊子把好比癌组织的米虫一只只剔除出来。”
“当然这种操作在前一个钟头最有激情,但是往后面的话,机械而麻木的体力支出,长时间的放大镜聚光,往往到了5、6个小时就是极限挑战。”
“然而,不能把米虫剔除干净,哪怕留下小许,关上袋子之后,便还会复发。”
“在患者体力配合的情况下,找到最后一只米虫,把它们剔除干净,这就是这台手术医生需要做的事。”
傅主任缝合时做了句指导。
这时场外的顾教授对着麦克补充道,“傅医生说得不错。手术时间不是固定的,通常的5、6个小时,在考虑患者的前提下,多半也是跟医生的体力挂钩。”
“我们以前对名医的认知,总停留在年事高威望重的浅显认知里。其实,四十后半的医生在体力精力上已经支撑不起来一场长时间的手术。我们的医疗现场需要的是傅医生这种有胆识有魄力的年轻医生。”
泸医大的院长这才从休息室赶回来。
他抿了口枸杞茶,这种时候,把话题往上挑是他的长相。
“对对,我们泸医大,我们国家现场有坚持到底的年轻医生。闻癌色变,致癌国外。这些已经过时了。现在傅医生给我们展示的就是崭新的帷幕……”
旁边的肿瘤科老主任轻咳了一声,“院长,能让傅医生跟患者解释下为什么临时肝脏分割吗?”大家可能更关心这一点。
此时,画面上反复确认过胰腺断端扎结牢固,手术开始进入冲洗止血的收尾阶段。
“可以。”傅主任指导着现场。
对着手术衣上的麦克依然声色沉稳,“自古我们就知道肝胆相照一说,胆囊被肝脏包裹,不到打开腹腔那一刻,光靠仪器和肿瘤标志是不够的。摘除胆囊之后,发现肝脏有转移,这时候作为一个临床医,我做不到视而不见按部就班的执行手术计划。”
顾教授在一旁提示,“院长,计划没有变化快,傅医生能机敏对应现场变化,这决定没错吧。”
肿瘤科的老主任打断院长,先下了结论:“7个小时50分钟的手术,患者现在生命体征微弱但暂时脱离危险。先观察两天再下结论。”
至少,人没留在手术台上。
这就足够了。
俞温对其他事后编辑解说内容的事儿没兴趣。
她干脆等在手术室门口。
姜敏已经坐在长椅上睡着了。
李季刚站起来冲着她瞪了一眼,“这么欢乐?我哥不行了?”
俞温的确是无意识地展颜一笑,“没。手术很成功。”
李季刚:……??
她不在乎李季刚邪乎怪异的表情,只比患者家属更迫切地等着手术室的门打开。
终于,门开了。
姜敏冲了过去,身后院里的同事走了过去,院长带着教授们迎了过去……
她却一个人倚在回廊的白灰墙上,蹭着墙皮灰,都没离开墙壁。
他一双桃花眸子,微微挑起,凉薄含霜,应对众人是沉声只言片语。
然而,当他炯然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俞温低下头回避:他累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了去替他着想。忘记了角落里的自己。
回到酒店,她只是跟蓓蓓视频的时候温温柔柔的话,说得很多。
等放下了电话。
却没放下自己。
恬静地守着他,安静地等着他。
转眼又是一道斜阳洒落。
再一次站在手术室前面。
跟昨天不同,她没再一个人继续蹭着墙皮灰。
并不在意他周围熙熙攘攘的国外友人专家,院里围着的教授队伍……
她靠着墙站着,一条洗地褪了色的蓝裙子,歪了歪脑袋,弯起了眼睛,顶着梨涡冲着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今天是周六,俞温没挂进修医生的牌子,周围的儿科医没人认识她。
傅主任旁边的泸医大儿科主任几分防范地擡手指了指墙角边的俞温。
“傅医生,那边那个奇怪的美女,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冲着你在笑。”口气略显夸张,引着众人循声望去。
“她是我妻子。”他凛然莞尔。
他并不在意身后唏嘘的众人,径直朝着俞温走了过去。
五分钟之后,人已经换上了白衬衫。
“不是还有术后访谈,杂志封面拍照么?”走廊上俞温侧着脸看他。
“是吗?怎么比我还熟悉?”他不以为然。
自然熟悉,她早已把他这两天的安排都熟记在了心里。
“都推了。”他边走边系着袖扣。
“那我们……”
“今天不想吃拉面了。”他果断抢答。
俞温抿着嘴笑了,“那我们去沈先生订的法式。”
“不找他,今晚只有我们。”他依然拒绝地干脆。
俞温悄悄低下了头,“那、我们、早点儿回酒店。”声音小的像小蚊子。
他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明天休息,今晚不用催着早回去了吧。”
俞温细柳眉微蹙,悄悄扬起下巴,“我不是催、我……”连泸医大不相干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了,然而她并算是。
昨天,她的继父平安走下手术台,她雀跃地一个晚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一度觉得自己是要疯了,竟然会真心为这样一个人活着走下手术台而开心。
然而,她心里清楚,这份开心是由衷的,总算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
他带着几分自诩问她手术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只轻声告诉他:想看看手术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