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郑重地三叩九拜,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以及象征着无上荣宠的黄马褂。
仪式完毕,特使笑容可掬地上前搀扶:“姜大人,快快请起!陛下对您可是赞不绝口,言您乃国之干城,栋梁之材!
望您再接再厉,早日将这水泥推广开来,造福苍生啊!”
周围的大小官员也立刻围了上来,纷纷拱手道贺,语气热情洋溢,与数月前的怀疑与疏离判若两人。
“恭喜姜大人!贺喜姜大人!”
“姜大人真乃我工部楷模!”
“下官早就看出姜大人非池中之物!”
姜淮被簇拥在中心,应对着各方而来的恭维。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一一还礼,但眼神深处却依旧保持着一种清醒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深知,这些热情背后,有多少是出于真心,有多少是趋炎附势。
钱同知挤上前来,黝黑的脸上满是真诚的喜悦,重重一拍姜淮的胳膊,旋即意识到失礼,又赶紧收回:“姜大人!不,姜大人!俺老钱服了!真是服了!这赏赐,您实至名归!”
姜淮对钱同知露出了真切些的笑容:“钱大人,此功非我一人之力,若无你与诸位河工弟兄鼎力相助,冒险一试,焉有今日?”
他并未忘记那些日夜劳作的工匠,吩咐随从将赏赐中的部分金银取出,当场厚赏了周老主事,虽未亲至、几位关键匠头以及所有参与试点的河工、匠役。
工地上一时间欢声雷动,对姜淮的拥戴之情达到了顶点。
喧嚣持续了许久,人群才渐渐散去。特使也回驿馆歇息,准备次日返京复命。
夜幕降临,黄河的涛声依旧。姜淮独自一人,漫步来到那段已然坚固无比的水泥护岸旁。
月光如水,洒在灰白色的、光滑的堤岸上,反射着清冷的光泽。脚下,河水奔腾不息,千百年来一如既往,但这段堤坝,却已与往日不同。
他手中还捧着那件明黄色的马褂,触手柔软,却重逾千斤。他并没有立刻穿上,只是默默地看着它,又抬头望向北方京师的方向,目光复杂。
恩宠至极,圣眷正浓。他达到了许多官员一生难以企及的高度和荣宠。然而,他心中却无太多欣喜若狂,反而充满了一种更加沉甸甸的责任感。
水泥成功了,但也将它和自己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工部内部、朝堂之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有多少人真心乐见其成?
又有多少人会因利益受损而暗中嫉恨、设置障碍?推广之路,绝非一帆风顺。陛下今日的厚赏,何尝不是明日督促的鞭策?
他想起黄河水中挣扎的灾民,想起雪夜京师的厮杀,想起工部值房内的推诿,也想起皇帝那封决定性的密旨和此刻的隆恩。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也只能继续走下去,而且必须走得更好,更稳。
他将黄马褂仔细叠好,收入怀中。然后,转身,目光再次投向脚下奔流的黄河。
恩赏是荣耀,更是枷锁与战书。
明日,还有更多的堤坝需要加固,还有更远的征途需要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