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有温热的手指,在往他额间探,苍云秋眸色一戾,刚欲动手,却身体酥软,体力不支倒在了对方怀里。
隐隐约约,就听见了熟悉的叹息。
待苍云秋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守在他床边的人,正是问剑宗的宗主,他的师兄,褚师玄英。
褚师玄英有些严肃:“云秋,此番你过于逞强。”
苍云秋知道师兄是何意,在责怪他不顾自己的身体,强撑着解决所有事情。
可他再是木头仙尊,终究也会累的。
此刻就累倒了。
“师兄。”
苍云秋阖眸,感受了一番体内的灵力,竟只恢复了不到三成,稍有些失落,但也明白,就是这三成,只怕还是师兄为他输送的灵力。
“你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都交给师兄。”褚师玄英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感觉好些了么?要不要师兄再为你输送一些灵力?”
苍云秋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自己终归是木系灵力,而师兄是火系。虽然自小一起长大,师兄早就知道如何输送灵力,才不会伤他,但此刻三成灵力也好,五成也罢,都无关紧要。
他只是觉得有些累。
眼一合,就会想起卫青檀。
细细感应,卫青檀还在跑,离他越来越远,神契之间的感应,也因为距离之远,而有些淡化。
但平安无事就好。
“你似乎有心事。”褚师玄英一语道破,“在惦记着你那个小徒弟?”
苍云秋没有否认。
褚师玄英便道:“徒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去罢,左右也翻腾不出什么浪来。”
“若是左栏玉未经允许,擅自出走,师兄也会像现在这般坦然么?”苍云秋询问。
褚师玄英笑道:“不管是左栏玉,还是薛一臣,都是很听话,很让人省心的弟子,若他俩之中有谁像你说的这样,那我想,也定是事出有因。既如此,也随他们去了。”
苍云秋默然不语。
褚师玄英便宽慰道:“好了,你就安心的,好好休养几日,什么也别操心了。”
边说边很自然地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苍云秋没有拒绝师兄的触碰,这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因为这是与他一起长大,从小就很偏爱他的师兄。
知根知底的。
他在此刻,又想起了左栏玉和卫青檀,多希望两人之间,只是如自己和褚师玄英之间的纯粹师兄弟之情。
但是,苍云秋可从来没送褚师玄英亲手做的小香囊,也不会关心师兄晚上睡得好不好。那太私|密了,不像师兄弟,像道侣。
道侣……要是卫青檀喜欢的是左栏玉,而左栏玉爱的是现在的卫师弟,那么,他俩结为道侣了。
为人师长,成全,还是不成全?
若师尊不肯成全,卫青檀会恨师尊么?
无论苍云秋成全与否,卫青檀跑什么呢?他怕什么呢?连少祭官都看出了他的害怕,甚至出手助他逃跑……是在躲师尊么?
厌恶师尊了么?
还是说,卫青檀那时听见了他和仙主之间的对话,无法接受师尊对自己的感情,觉得离经叛道,觉得龌|龊肮脏,觉得不堪……所以他跑了。
柳素衣的那句“你竟敢动情到你徒弟身上,你还要不要脸?”终究还是伤苍云秋于无形。
他觉得心脏在痛了。
若是这句话从卫青檀的口中说出来,那应该比天司的刑鞭打在身上还疼罢。
苍云秋素来自负,认为天司的刑鞭不过如此,神木之身,不惧世间任何刑罚,但唯独,也第一次,在认真畏惧什么。
“陆北辰也好,卫青檀也罢,都不是那么令人省心,师兄都知道了。师兄会看着办的。”褚师玄英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细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苍云秋略有几分凌乱的额发,“一切都有师兄在。”
施法让苍云秋再睡一觉,他的师弟看起来真的很累了,身心俱疲。
从房里出来时,陆北辰还跪在门口,一见到师伯,他忙询问师尊的情况。
“你师尊暂时不会想见你。”褚师玄英的一句话,让陆北辰瞬间脸色就煞白一片。
师尊不想见他,是,是知道他是魔族人,所以,开始厌弃他了么?
就像世间所有人一样,认为魔人都穷凶极恶,死不足惜?
所以,就算他跪在这里,把腿都跪断了,师尊也不愿现身相见?
——
丹川河河眼被盗,这个消息终究还是没压下去,连同仙主自|焚的消息,在修真界不胫而走。
很快就成为了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纷纷猜测到底是哪个狂徒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窃取了河眼。
这不明摆着让北境,蜀中,以及云陵的百姓苦不堪言么?
毕竟这三地的百姓一直视丹川河为母河,河眼如今被盗,就属这三地叫苦不叠。
卫青檀逃离云陵时,没有回仙居,之前收集的珍宝,也一样没带。
不过少祭官临走之前,虽然没打一声招呼,但给他留了上百道瞬移符。
也不知这符用的什么朱砂所画,异常艳丽。凑近细细闻闻,还有淡淡的香气。
不仅如此,符效甚好。
为了出门在外不被饿死,卫青檀就以一张五百灵石的价格卖了两张——原本可以卖高价的,但没办法,为了逃跑,卫青檀专门往偏僻之地躲,在这里混迹的散修实在太穷了。
又用一张换了个乾坤袋,用来装灵石,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还花了一百灵石,从一个散修手里买了一张地图。
原本他觉得这地图不值这个价钱,那人是在坐地起价。直到展示了地图的妙用之后,卫青檀果断买下。
要不怎么说是修真界呢。地图都比较高端。
只要以灵力注入,说出自己想去的地方,地图就会显现出来,还会以灵光指引。如此一来,就算是个连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分不清的路痴,也绝对不会迷路了。
此刻在路边的小面摊上,换下问剑宗弟子服的卫青檀,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袍子,连吃了三大碗馄饨。
实则他以前不太喜欢吃馄饨的,更爱吃水饺,因为馅儿多管饱。
只是后来师尊突发奇想,带他吃了一次,就渐渐觉得馄饨比水饺好吃了。
想起师尊,卫青檀的眸色就暗了几分。
十天了。
他已经逃离云陵,整整十天了。
师尊并没有抓他回去,也没有派人来抓。逃跑途中,卫青檀根本无须刻意打探,也很容易从一些修士的议论声中得知,近来修真界发生什么事。
除了以上两件大事,还有陆北辰入魔——但没成功,仙尊及时出手,打散了魔气,可这只是暂时的,因为……陆北辰也跑了!!!
在卫青檀跑路的第三天,听说问剑宗宗主亲临云陵仙府,或许是怕被宗主问责,也或许是怕连累师尊,总而言之,陆北辰也跑了!!
如今也是下落不明。
不同于苍云秋对卫青檀的不管不问,很显然更在意陆北辰,直接派人去抓,还勒令见了人就直接绑。无论如何,务必将人带回来。
得知此事时,卫青檀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受。
庆幸的是,师尊没有因为他的逃跑,而大发雷霆,也没有命令弟子们绑他回山。
难受的是,师尊好像真的一点点都不在乎他。
不在乎他逃不逃,跑不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是死是活……师尊都不在意了。
卫青檀听闻,育魂树已同仙主一起被焚,猜想师尊是无法复生原主了,所以就打消了念头。
既然无法复生原主,那么这副躯壳也无用了。
就权当是“赏给”卫青檀了,师尊是这样想的罢?
师尊可真大度。
可是师尊这不管不问的态度,还是让卫青檀有一丝丝失落和难过。
但转念想想,其实也挺好的,最起码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师尊抓回去杀掉了。
起码是活着的。
卫青檀为了能准确走对接下来的路,闲来无事就睡觉,白天睡,晚上睡,只为了能多做点预知梦。
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他做的不仅不是什么预知梦,反而是春|梦!
各种各样的春|梦!
梦里很真实,他被绑住双臂,按趴在床上,哭得呜呜咽咽的,一直哽咽着求饶,说轻一点,自己怕痒,又什么受不了了。不要再在他背上画海棠花了……一时又说,我不动了,我乖我乖……不要冰块!!
还有什么,两腿被红绳密密匝匝绑成粽子,仰躺着,双脚踝被吊在了床顶。
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好像是枣子?也好像是个橘子。
耳边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师尊,却也不像。
准确来说只是声音像,但师尊那般清冷高洁的仙尊,绝对说不出“不许咬破,否则再做一次”,“被褥都湿透了,满是你的气味”,以及什么“我心眼小,嫉妒心重,你才知道么”。
可是师尊心眼不小啊,师尊嫉妒心也不重啊!
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卫青檀觉得是自己白天总惦记着苍云秋,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都是春|梦,但年轻人血气方刚的,他也不小了,再过半个月就成年了啊。
为了摆脱春|梦,卫青檀在途经一座寺庙时,深呼口气,走了进去,没瞧见什么人,但不影响他虔诚地跪拜。
拜完之后,还是没瞧见有什么人,估摸着只是一间无人守的野庙。
恰好外面下雨了,卫青檀就拖着一个蒲团,躲进了神台底下,然后继续睡觉。
心里还琢磨着,这下有佛光庇佑,肯定不会再做春|梦了。
哪知事与愿违,又是半宿春|梦!
梦里还能听见清晰的哭叫声。
撞得床板咯吱咯吱响,在梦里卫青檀觉得快被撞坏的不是床板,分明是他自己!
撞得实在太用力了,恨不得把他的胯部,不对,耻骨?不对,反正就是屁股腰那块的骨头,通通都撞成碎渣!
在梦里就好想哭的。
卫青檀醒来后,眼尾还噙着泪,黑暗中摸索着捂住胸口,心脏咚咚乱跳。
实在不明白佛门圣地,怎么也庇佑不了他!
翻了个身,卫青檀不敢再睡觉了。
衣袍都潮乎乎的。
生怕再梦见师尊那么撞他,他会被撞碎掉的。虽然那只是梦!
忽然,耳边传来脚步声。
卫青檀一激灵,刚准备爬出来,又赶紧爬回去了,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刻满头大汗,面色酡红,他可不想被人误会。
才一钻回去,脚步声就近了。
人声也随之清晰。
“少主,家主吩咐了,最近让少主少出门,即便出门,也不能离家太远。请少主体恤,不要为难我们!”
男人的声音,还称呼为少主?
定是哪个修真家族里的人罢。
卫青檀并不是盲目逃跑,他有点计划的,买地图也是为了能找到自在观,他还是忘不了无双月,准确来说是那个年轻人。
无论如何非得去一趟不可。
自在观所在的地域,就是蜀中了。
卫青檀此刻就在蜀中境界,进界时,还被当地自在观设下的仙寮中的弟子为难了一下——原因是瞧他长得不错,询问他有没有兴趣拜入自在观,还说就以他的姿色,最起码也是个内门弟子,若是被观主看中,说不定能收为亲传弟子。
收弟子不看资质,不看家世,居然看容貌?
确定不是拉他去当炉鼎的?
卫青檀才没那么傻,连连拒绝,竟还被那些人拦着不让走。他没有生事的念头,索性用瞬移符逃之夭夭。
“少主!您要是觉得无趣,属下们可以找几个美人陪您解闷,但此地是蜀中,乃自在观的地界。只怕……”
卫青檀眨眨眼睛,闻听此言,以为这少主也如自己一般清俊,所以怕被自在观的弟子发现了。
但他对美人兴趣不大,反正再美也美不过苍云秋。
索性依旧躺在神台底下,躺得安详。
哪知下一瞬,差点震聋他的耳朵。
“多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们几个多管闲事?!”
竟然是李承欢!!!
这一嗓子吼的,差点把神台震塌。
卫青檀赶紧扶了扶神台,下意识往暗处缩了缩,倒不是他打不过李承欢,但敌众我寡,李承欢又阴险狡诈,难保卫青檀不吃亏。
就算他没吃亏。万一事后李承欢到处宣扬,说在蜀中的野庙里见过他,那不就暴|露行踪了吗?
总不能杀人灭口罢?
“烦死了!一天到晚的,跟屁虫一样,一直跟着我,跟着我!”李承欢很显然心情不好,语气非常暴躁,喋喋不休地骂,“那个越清流算个什么东西!怕他作甚?我就来蜀中转转解解闷,怎么了?!”
“还好意思提什么给我找美人!不提我还不生气!”李承欢更加暴躁了,“我让你们找几个跟卫青檀长得像的,结果呢?找的什么歪瓜裂枣?一个个都是胭脂俗粉!难看死了!!”
卫青檀:“……”
当李家的门生,尤其是看护少主的这些人是真倒霉,一天到晚被少主呵斥。
此刻都识相地不开口了。
可李承欢还在骂,骂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大致都是在宣泄得不到卫青檀,也看不到卫青檀的不满。活脱脱就像一个独守空房的怨夫!
哪怕躲在神台底下,有厚厚的红布遮掩,卫青檀都能清晰感受到李承欢满身的哀怨。
得想个法子先逃,可不能让李承欢瞧见了,否则又惹一身腥。
可外头雨越来越大,李家众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承欢还在抱怨:“这什么鬼地方?豆大点地方,腿脚都伸不开!”
卫青檀:“……”
这么空旷都伸不开腿,那自己藏在神台底下,不更憋屈么?
“好像是姻缘庙。”一个门生道,“据说挺灵验的,当地好些年轻人过来拜。”
“都是一些痴男怨女!”李承欢冷笑,“拜拜拜,拜个鬼拜!等雨停了,我就把这拆了!”
真是好大的火气。并将门生们全部撵了出去。
卫青檀暗暗松了口气,觉得是时候逃走了,刚二指夹着一张瞬移符,就忽听噗通一声——
刚刚还骂得唾沫横飞,嘲讽人间痴男怨女的李少主,居然一掀衣袍跪下了,非常虔诚地道:“那个,刚刚我说笑的,等我回去,一定找人过来给菩萨塑金身!”
“……”
“请保佑卫青檀回心转意,让他继续喜欢我,不!觊觎我的皮囊也好,总而言之,让我跟他锁死!”
卫青檀的嘴角都微微抽搐起来。
恰在此森*晚*整*理刻,李承欢拜下身来,忽然瞥见神台角落里,露出一截衣袍。先是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抓,就这么跪撅着,另一手掀开红布,歪头往里瞧——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李承欢惊喜道:“啊,菩萨显灵了!!!”
但没有完全显灵。因为下一瞬,卫青檀一拳头,直接把他干晕在地。
“李少主错爱了。”卫青檀从神台底下爬了出来,拍拍衣袍上的灰尘,踩在李承欢脸上,给他盖个鞋印,冷哼,“我不跟脏男人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