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弦上说相思……他在思念谁?在期盼谁?
除了无双月,卫青檀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明月即无双月。可头顶的月亮依在,越清流却再也找寻不到当年信赖敬慕他的师弟了。
奇怪,真的很奇怪的一个人。
明明是他亲手把头顶的清冷月亮狠狠拉下来的,可他又心心念念,苦苦相思。
越清流解开了绑在卫青檀后脑勺上的活结,当白绫从面颊上滑落的一瞬,面纱也随之落下。卫青檀清秀至极的面容,瞬间就暴|露在了霜雪初融的冰室之内。
也暴|露在了越清流温和又期待的眼眸中,他笑了,眼神倏忽间就亮了,得意又神气地道:“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卫青檀心跳骤停,下意识屏息凝气,瞳孔都微微放大了。
“我摸过你的脚。”越清流帮他回忆,“就是在云陵时,你们在画舫上喝醉了,是我把你抱走的。”
“我将你抱进了渔船里,你那时吐的厉害,弄脏了衣服,还是我帮你脱的呢。”
越清流话到此处,笑得极为开心:“虽然你一直在吐,但我可没有嫌弃你,而不管你呢。”
“……”
卫青檀的喉咙绞紧,整个人都麻了。因为他突然发现,即便气温升高了,可他的双脚还是被黏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下意识更用力地抱紧琵琶。
最坏的结果就是以死破局,这是预知梦给出的提示。
但不到万不得已,卫青檀还是想活!
“对了,那时我对你下了点药,非欲烛滴身而不可解,当时仙尊来得太快,我未来得及替你解,事后再见,就是在云陵的街头了……”越清流神情认真地问,“被仙尊滴蜡的滋味如何?”
“啊?!”卫青檀大惊失色,差点呛到口水了,“咳咳,你,你说什么什么滴……滴|蜡?!”
有这回事吗?
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一醒来就已经穿着金蝉衣泡在冰冷的湖水里了,身上没有什么蜡啊。
“不可能。”越清流非常肯定,“除非仙尊也懂风月之术,否则定是得滴蜡才能解的,你再仔细想想。”
卫青檀果真又仔细回想了,确实一点没想起来。他摇了摇头,也很肯定地道:“师尊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只是你自己不记得了罢。”越清流冷笑一声,伸手顺着卫青檀胳膊上的臂钏,卫青檀抗拒地想躲,他就淡淡威胁,“敢躲就扒了裙子,让你光着屁股在外面跑。”
“你,你无耻!”卫青檀气得脸有些红,又仔细回想预知梦。
梦里自己并没有特别羞愤。
以他的性格来说,但凡越清流扒了他的衣服,或者往他身上摸过,都一定会羞愤交加到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活埋了。
但梦里并没有这样。
这就足以说明——不会发生那种事!
又可以大着胆子继续浪了!
“仙尊不是规矩多么,他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张嘴闭嘴跟长辈如此说话?”越清流的手指已经摸到了卫青檀耳垂上的流苏坠子,扯得耳朵有点疼,少年下意识嘶了一声,越清流看见了耳孔里的血迹,笑道:“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这么打扮确实好看。我也确实喜欢你。”
“很喜欢。”
他突然一本正经,神情认真的表白,说实话吓了卫青檀一跳。
卫青檀刚刚还在冰室里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什么冰台,什么雪人。
只有一张很大的冰床,四周还有锁链。
在无双月的记忆里,他曾经就被绑在过这里。而且,傀儡无双月也曾经在此受过无尽的折磨和摧残,惨叫声曾经在此,久经不散。
“你不信?”越清流笑了,“其实我是认真的。”
卫青檀问:“你的喜欢就那么廉价吗?见谁都说喜欢!”
“你吃醋了?”越清流笑得更开心了,不知何时就取出了笛子,在指间转得飞起,“对,我是喜欢过很多人。年少时,我酷爱头顶清冷的月亮,他是我的师弟,我想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否则也不会处心积虑,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你不爱他,你爱的是你自己!”卫青檀生气了,若真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倒也罢了,偏偏傀儡身上有一半无双月的神魂!
一直以来他都不敢细想无双月的遭遇,那太惨痛了,生怕稍微想多一点,自己都要被困进去了。
“你年纪那么小,你要是懂什么是爱的话,就绝对不会爱上苍云秋了。”越清流施法把卫青檀困在冰床上,用锁链锁住他的四肢,冷声道,“他就是个没心肝的人!任何人爱上他,就只有伤心伤情的下场!我和柳素衣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对!师尊才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师尊有感情!”
“是么?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了,你师尊呢?”
一句话直接把卫青檀干懵了,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越清流看着他懵懵的样子,笑着讲述,“陆北辰为了救人,独闯自在观,我把他丢到了鬼域里,对了,你知道鬼域是什么地方吗?”
不等卫青檀开口,他接着道:“就是比阴司地府更可怕的地方,那里常年不见阳光,到处都是凶残的恶鬼邪神,遍地尸骨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肮脏不堪。我啊,幻形成了仙尊的样子,把他引了过去,然后从背后那么一推——”
声音猛提了两个音,越清流大笑道:“他就被我推下去了!”
“……”
“你知道陆北辰当时是什么神情吗?他满眼震惊,脸上都是师尊为什么要推我,师尊不要我了吗,师尊为什么要杀我!”越清流的声音逐渐高亢,尾音凄厉,眼眸里闪烁着点点猩红,显得有些癫狂了,“他还冲着我伸手,大喊了一声师尊!”
“……”
“但我没理他。”越清流冷笑,“区区一个魔,居然胆敢觊觎仙尊,真是死不足惜,你说呢?”
卫青檀的心哇凉哇凉的。
也就是说,陆北辰是误会师尊把自己推下了鬼域,所以才会从背后刺师尊一剑?
原来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你坏事做尽,不会有好下场的!”陆北辰可是主角,他才不会死呢,不仅不会死,反而还会把越清流给弄死!
“哈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才不管呢。再说了,他那么欺负你,我替你报仇不好吗?”越清流贴着卫青檀落座,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笛子,“苍云秋不会来救你的,眼下只怕还在鬼域里救陆北辰呢,说起来你都不会难过的吗,似乎仙尊更在意你师兄呢。”
卫青檀心里蓦然一咯噔。
当然会难过了。
怎么可能不难过?明明师尊才跟他那样了,就算是为了修魂,没有肉|体接触,可师尊在他的神魂上留了那么多不可言说的烙印,还非说只是师徒之情,这说不过去吧?
可好似师尊总会面临选择问题。
但每一次卫青檀都没有被师尊选择。
不管是陆北辰,还是原主,师尊都很在意的。
虽然师尊也向卫青檀说过,师尊在意你,非常在意,可师尊的在意并不是卫青檀独享的。
而且,一旦有了选择,就会有所比较!
卫青檀知道自己在师尊心里,比不上陆北辰,谁让陆北辰跟在师尊身边最久呢,那种从婴儿时期就亲手养大的感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替代的。
也知道自己比不了原主——就在不久前,师尊还差点通过育魂树复生了原主,而代价却是夺走卫青檀现在的身躯!
怎么可能不难过?
从小到大,卫青檀就没有被什么人全心全意地爱过,长大后稀里糊涂穿了回书,还不知不觉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
卫青檀没有奢求师尊能为他走下神坛,也没奢求师尊独爱他一人,毕竟他也不清楚自己啥时就回家了。
要是有太多情感牵扯,他以后就没办法好好生活了。
可还是会难过。
为什么每次自己最需要师尊的时候,师尊都在陆北辰身边。
“哭了么?”越清流问,“很难过对罢?”
卫青檀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道:“我才没有哭,也没有难过!”他说,“我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陆北辰身陷鬼域,危在旦夕,师尊要是不去救他,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
“可你眼下的境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啊。”越清流道,“送入狼口的兔子,你觉得我不想尝一尝么?”
说不怕是假的,卫青檀狠狠抿了一下嘴唇。
“跟我罢,我会对你好的,虽然我不能保证将来会不会遇见更喜欢的人,但最起码我现阶段非常喜欢你。”越清流轻声诱|哄,“我很有经验,会让你舒服的。我会说情话,能逗你开心。我花样多,能让你每天都有新鲜感。”
“可我不喜欢你!”
“那我变个模样。”越清流挥手变成苍云秋的样子,笑道,“这样总可以了罢?”
“……”
“来,不难受了,师尊抱抱。”
卫青檀立马扭身躲开。越清流也不生气,他对猎物初时都非常有耐心,越是喜欢的猎物,就越有耐心。他能等无双月长大,又能等无双月反抗半年。
又怎么不能等卫青檀回心转意了?
“我不想伤着你,我给你时间考虑。”越清流笑道,“对了,听说你是左栏玉捡回去的,所以对他情非一般?”
卫青檀警惕:“他可是问剑宗首座弟子,你要是敢胡来,师伯绝对不会放过你!”
“包庇玄门八家重犯,还算什么首徒?”越清流道,“别说是左栏玉了,连少祭官都免不了要被天司问责。”
“你和你师尊一样,都那么讨人喜欢,要是再给你几年时间,只怕啊,连仙尊的风头都要被你抢了去。”
越清流起身,随意拂了拂衣袍,背着手往外走,落下一句“我去给你准备礼物”。
等人走后,卫青檀才大松口气。
赶紧挣了挣锁链。
可这锁链既然都能困住当年的无双月,更何况是卫青檀呢?
眼下又出不去,那不如——
卫青檀顺势躺下了,眼睛一闭,又开始做起了预知梦,想看看下步应该怎么走。
结果不做还好,一做吓一跳!
他梦见师尊抓着他的手腕,将他从少祭官怀里撕了下来!
等等,为什么自己在少祭官怀里?
而且还是小狐貍的样子!
似乎喝醉了,嘴里一直囔囔着,“我要跟少祭官回摘星阁!”
“我摸了少祭官的守宫砂,我要负责!”
下一秒,两只后爪就被师尊一把抓住,倒着提溜起来,接下来就是混乱的画面,似乎打起来了,很多人……但画面太模糊,卫青檀看不清楚,随后就是砰砰砰的沉闷撞击声,以及淅淅沥沥的水声……他在哭?
还是怎么了。
不是神修。
神魂哪儿来的眼泪啊。
闷胀,很疼,像是被利刃刺穿了身躯,疼得卫青檀惨叫一声,从梦中惊醒,整个人湿漉漉的,冷汗爬满了脸。
这个梦好像是接了第二个预知梦,因为他刚刚感受到,自己的屁股上火辣辣的,嘴里叼着冷硬的东西,是戒尺。
好家伙!
所以他是变成小狐貍后,醉酒爬到了少祭官怀里,吵着闹着跟少祭官回师门,所以师尊才发火了?
但周围那么多打斗声是因为什么?
卫青檀想不明白,但他不能继续耗损神魂了……已经累到筋疲力尽,整个人晕晕乎乎,眼前也雾蒙蒙的,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
强撑着睁开眼睛,就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不知何时升起了冰台,而冰台之上就坐着一个雪人!
卫青檀瞬间就清醒了!
预知梦应验了!
那么下一个场景,不就是大师兄为他挡剑受伤?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外面就传来了打斗声,整个冰室都跟着颤了几颤,隐约还能听见左栏玉的声音,他在喊:“青檀!你在哪儿?青檀!”
卫青檀刚想应声,随即想起大师兄会替自己挡剑,就默默把嘴闭紧了。
外面不知到底出了何事,越来越吵,也越来越乱。突然轰隆一声,冰室的大门从外炸开了,无数道人影涌了进来,看宗袍来说,自在观,问剑宗,竟然还有李家和天音阁的弟子!
连天音阁的人也来了?
那是不是说明,元琅也来了?
卫青檀来不及多想了,心脏突突乱跳,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声“卫师兄在这里”,然后就涌了过来,随后就是符篆击落和刀剑相接的声音。
原本冰室就不大,而且已经开始消融了。
此刻哪里受得了如此多人往里挤,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错乱间有人又喊:“不好!越清流来了!快带卫师兄走!”
“越清流他疯了!”
卡擦一声,身下的冰床碎裂。
一阵天旋地转,卫青檀就跌倒在了冰堆里,等他再缓过神来,一抹红影已经出现在了冰室里。
是越清流!
他手里还握着染血的笛子,一挥衣袖,将挡路的所有人都震飞,惊见无双月的身躯,瞳孔还剧烈颤了颤。
很快就大步流星冲了过来,施法隐藏起了无双月,随后就对着卫青檀挥起了笛子。
看样子是要直接劈断他手腕上的锁链。
可是下一瞬,耳边传来左栏玉的声音:“不要!”
他一定是以为越清流要杀卫青檀,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往卫青檀身上扑来——
之后的一切,跟预知梦里一样。
卫青檀被左栏玉扑倒了,眼前光点乱跳,他顺势搂住大师兄,凄厉地喊了几声,手也摸到了温热的液体。
吓得瞳孔骤缩——
“我没事。”左栏玉喘着粗气,温柔地轻轻抚摸着卫青檀的背,低声道,“不是我的血,你别怕。”
卫青檀还是很害怕,他刚刚真的以为那是大师兄的血!
虽然应了预知梦,但有了金蝉衣的保护,大师兄并没有被利刃刺穿身体,还飞快用短剑劈断锁链,抱着卫青檀几个翻滚间,就逃到了角落里。
左栏玉将人护在身后,一腿伸长,一腿下蹲,身形紧绷似弓,凌厉至极。左右手各一把染血短刃,毫无畏惧之色地冷声道:“越清流!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