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师尊说师伯当年调包了育魂树,难不成是想通过此树复生什么人?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邪风宫宫主罢?
果不其然,他的猜想和师尊如出一辙。
“可是谢风泓根本就没死啊,他活得好好的!”卫青檀一惊,急忙跟师尊说明自己重回修真界的经过,并询问师尊为什么自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在囚禁谢风泓之处。
还那么凑巧,破了结界,把人救了。
然而苍云秋微微摇头,沉声道:“实则,我并不清楚你何时才能重归修真界。你本不属于这个时空,自然不被此间所容。换句话说,你超出了此间因果,是我强行把你拉进了因果之中,改写了你的命运。”
卫青檀:“可师尊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苍云秋轻轻托起他的脸,“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啊?”
“才没有!”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苍云秋逗他,“你那时一见到我,眼睛瞬间就亮晶晶的,拉着我的衣袍,一声声叫哥哥。”
“我不记得了!”
卫青檀抹掉眼泪,因为幻术还没解,此刻依旧是只灰毛垂耳兔,哭唧唧的样子非常惹人怜爱。
小白兔两爪结实有力,拉着他再度调换姿势,疯狂交尾,神魂也在此刻纠缠不清,几乎拧成了一股绳。
为今之计,卫青檀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一是前往天司,跟温罗认错,告诉他自己并不是温罗的亲儿子,请求他的原谅,并讨回师尊的分体。
二是将谢风泓带到师伯面前,让师伯放松警惕,卫青檀趁机打探师伯的虚实,若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取回师尊的本体再好不过,若是不行,那就只能动手强抢了。
苍云秋还告诉他,河眼之中蕴藏天地之力,若无河眼,丹川河为了汲取力量,则会再度河水倒灌,直冲云霄,引起天裂,到时生灵涂炭,凡人遭难,定又是一场浩劫。
“我之前听越清流提过,玄门八家的先祖们,当初就因合力修补过天裂,相继陨落,才得了祖师爷垂怜,留下玄门八家的血脉。”卫青檀道,“后来我也听温罗提过,天司的创立就是为了平衡八家,以此来维系修真界的和平。那当初的天裂到底是因何引起的?又为什么会在多年之后,再度天裂?难道师伯取走河眼就是为了引起天裂?”
那这对师伯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若真的再度天裂了,身为问剑宗宗主,师伯自当责无旁贷,以身殉道,庇护苍生。
苍云秋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暂时不得解。或许只有当面跟褚师玄英对峙,才能得到答案。
无论如何,卫青檀重担在身,眼下时局不容许他再当咸鱼了。
他自知能力有限,既不是救世主,又不是大英雄,能做的就只是竭尽全力让师尊恢复完整。
“师尊能同我一起离开这里么?”卫青檀含泪问,却再度得到了师尊的摇头。
苍云秋要挡天裂,暂时无法离开。
不过——
他微微一笑,忽然伸指轻轻点了点卫青檀的额头,低声道:“我的本体无法离开这里,但我的神魂可以。你可愿让出这里,让师尊暂且容身?”
当然愿意!
卫青檀赶紧点头。
————
带着师尊的分魂,卫青檀重整旗鼓,再次上路。
前一刻才刚刚潇洒至极的御剑落地,下一刻就被人从后一闷棍抽到了屁股上,顿时整个屁股都麻了。
卫青檀还差点腿抖摔在地上。
暗暗庆幸,幸好师尊分神虚弱,暂时在他的额间陷入沉睡,否则就凭这一闷棍,老瞎子的命只怕要到头了。
“臭小子,一声不吭就跑得没影了!”谢风泓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就现身在此,真跟老子教训儿子一样,抽一棍子还不解气,直接精准拧住卫青檀的耳朵,训斥道,“你是不要爹爹了吗?你知不知道被你抛弃后的爹爹独自一人有多可怜?”
“嘶,放手,疼!”卫青檀扭着身子躲,嘴里一直哎呦哎呦,感觉很疼的样子。
谢风泓冷笑:“你这种花招我年轻时都玩腻了!”
话虽如此说,但他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蓦然一把抱住了卫青檀——
“你不要爹爹了吗?”
“嫌弃爹爹是个瞎子,还是嫌爹爹穷困潦倒?”
“爹爹答应过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怎么就不信爹爹?”
说实话,卫青檀有被他这个变脸速度惊到,原本还打算还手的,此刻倒是被老瞎子哭到没脾气了。
“你知不知道?你走以后,那些人是怎么欺辱爹爹的?”
“什么?!他们欺辱你?!?”
卫青檀震惊,忙一把将人推开,抓着对方的手臂上下打量。见老瞎子还跟之前一样,一身五彩斑斓的破烂衣服,露出的皮肤都裹着绷带,连脖颈也缠满了。
覆眼的白绸与乌发交错纠缠。
饶是如此狼狈,面容却依旧美艳动人,不知年轻时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这般眼盲又病弱楚楚的美人,确实很容易遇见坏人。
察觉到卫青檀的着急,谢风泓勾唇一笑,然后又故作委屈,楚楚可怜地道:“他们欺我眼盲,对我动手动脚,我不从就要把我卖到风月之地。”
“那你从了?!”
“那倒没有。”谢风泓歪头,左手轻轻撩了一下耳边碎发,“他们想欺负我,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
还不等卫青檀反应过来,老瞎子就跟变戏法一样,摸索着抓住卫青檀的右手,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套在他的腕上,还告诉他是礼物。
礼物?
卫青檀惊讶地擡手去瞧。
不瞧还好,一瞧吓一跳,赶紧甩手,可这东西跟黏在他手腕上一样,不管怎么甩始终甩不掉,他吓到原地蹦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他成年了,真想嗷嗷哭两嗓子。
眼珠子!
全部都是眼珠子!
还是人的眼珠子!
不知道谢风泓怎么弄的,居然把人的眼珠子穿成一串,血迹都没洗干净,就这么直接套在了卫青檀的手腕上!
虽然卫青檀读大学学的法医专业,但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距离跟染血的眼球对视。
方才那一眼,他甚至看见了瞳孔中死前的惊恐和绝望。
“怎么,你不喜欢啊?”谢风泓一脸失望,“可我觉得很好看啊。”
“你都看不见,你怎么知道好看?!”卫青檀咬牙,“你喜欢就自己戴,别给我!!!”
“眼珠子最好吃了,很有嚼劲,爹爹把喜欢的东西送给你,可你却一点都不高兴,这让我有点难办啊。”谢风泓歪头“望着”卫青檀,倏忽又笑了起来,把眼珠子做的手串捋了下来,擡脚一颗颗碾得稀烂,笑容却无比灿烂,“好了,不逗你了,走,爹爹带你去认亲,到时候不管是天上的月亮,还是星星,全部都摘给你。”
卫青檀有想过,要不要直接把老瞎子抓了,然后以此跟师伯谈条件,但且不说自己打不过瞎子,万一师伯只是对年少时的谢风泓有情,如今见心上人又瞎又癫,与记忆中风华绝代的美人简直天壤之别,就没了当初的喜欢,又该如何?
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卫青檀和师尊商量之后,决定先静观其变,看看师伯是什么态度再说。
谢风泓用绳索把卫青檀和他自己捆在了一起,时时刻刻都要黏在一起,不肯有丝毫松懈,生怕人跑了一样。
还给卫青檀起了个假名,叫谢小宝。
不管他愿不愿意,谢风泓都强制将他拽上了仙山。
因为两人一路风餐露宿的,早弄得灰头土脸,尤其老瞎子衣着破烂不说,一手柱着盲杖,一手牵着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绑着同样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看起来真的很像残疾父亲带着智障儿子上门讨饭。
才上仙山,就被负责看守山门的弟子挡住了去路。
谢风泓道:“有劳小兄弟,去跟你们的宗主通传一声,就说有一谢氏故人携子前来拜会。”
“宗主眼下只怕没空见二位。”这是金石峰的弟子,卫青檀一眼就看出来了,只不过并不认识。
金石峰弟子一向喜欢看人下菜,见两人跟乞丐似的,自是没放在眼里。
谢风泓倒也不气,依旧笑吟吟的,从怀里取出一枚火红的扳指,笑着告诉这名弟子,道:“此物是当年你们宗主亲手所赠,他若见了,一定会立马大开山门,迎我父子二人入山。”
可这名弟子见扳指外观普通,感觉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因此并没放在心上,还将两人往山下赶。
谢风泓当即脸色就沉了几分,卫青檀担心他会动手伤人,急忙上前劝阻,一拉一扯间,卫青檀手腕上的绳索骤然绷紧,竟被那名弟子抓住。忽听头顶传来脚步声,以及一声熟悉的男音:“住手!”
卫青檀心尖一颤,猛擡头望去。
左栏玉!
大师兄还跟从前一样,银冠束发,身着红云锦袍,明明容貌依旧,可却少了当初的温柔款款,神情颇为冷冽严肃。
身后还跟着几名同峰弟子,看样子是要下山办事,经过卫青檀面前时,左栏玉目不斜视,命那名金石峰弟子松手。
“大师兄!我看他们就是过来招摇撞骗的,这种人我见多了,别相信他们!”
“住口。”左栏玉语气略沉,察觉卫青檀的目光,这才转过头去,疏远且客气地问,“小兄弟,方才可曾伤着你?”
卫青檀摇了摇头,抿唇把目光错开了。
一身脏兮兮又破烂的衣服,都快分不清原本的颜色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像鸟窝,更别提脸上了——上山前老瞎子不知打哪儿弄的红色浆果,自己糊了一手不说,还往他脸上乱抹,怎么洗都洗不掉,气死个人。
跟光鲜亮丽,风光霁月的仙门首徒相比,此刻的卫青檀活像是从土里挖出的地瓜,脏兮兮的,还有点臭。
他不免有点自惭形秽,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却忘记自己此刻站在山门口,身后就是长长的阶梯,脚下踩空了,不受控制往后一倒。
谢风泓虽然瞎,但耳力惊人,立即抓住绳索,要将儿子拽回来,可左栏玉已经出手了——身体本能迫使他飞快出手,直接将对方的窄腰,稳稳托在臂弯间。
仓惶之下,卫青檀猛一擡头,恰好左栏玉低头,四目相对的一瞬,左栏玉心尖蓦然一颤,突然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不禁神情骤变,惊疑又难以置信,刚吐出一个“你”字,怀里的人就被拉走了。
谢风泓护着卫青檀,简直就跟老母鸡护崽一模一样,蹙眉不悦道:“年轻人,初次见面就对我儿搂搂抱抱,是什么居心啊。”
不等左栏玉开口,更不等卫青檀说话,谢风泓就擡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晃,“不可以哦,我儿子可是无价之宝。”
左栏玉收回心神,不再去看那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从弟子手里接过扳指,细细瞧了几眼,之后就还给了老瞎子,颇为有礼地拱手道,“敢问前辈寻家师所为何事?”
谢风泓:“自是有重要之事。”顿了顿,他又问,“怎么,他不方便见人?”
“前辈有所不知,家师这三年来,时常闭关修炼,轻易不肯见客,若非提前约好,只怕前辈今日见不到家师。”左栏玉道。
谢风泓:“那若是我非见不可呢?”同时释放出了威压。
左栏玉坦然自若,看起来依旧镇定且礼仪得体,并不畏惧威压,正色道:“若前辈确实有要事要面见家师,不如先请入山小住,待我回禀家师可好?”
如此二人这才踏入仙山。
卫青檀忍不住偷偷看了大师兄好几眼,本以为自己足够小心谨慎,却还是被老瞎子察觉到了。
“宝儿,你不可以喜欢他呢。”谢风泓低声笑道,“你未来的郎君人选,我已替你决定好了。”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卫青檀惊问。
“凭我是你爹爹,就能替你做主。”话到此处,两人已经走进了客房,左栏玉有要事在身,命身边一名弟子负责招待。
这名弟子为二人准备了膳食,还有洗澡水和干净衣物。
卫青檀刚准备洗澡,一路风餐露宿的,身上脏死了,却被老瞎子拦下了。
老瞎子恨铁不成钢地道:“真是个笨儿子!你要是洗干净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指不定以为咱们爷俩这些年在外多风流,就不会心疼咱们了!”
卫青檀无语了,都不知道师伯啥时见他们呢,如今正值秋夏交接之际,天色还热着,这一身脏乱,再捂几天离老远就能把人熏死!
到时候褚师玄英不见得心疼他俩,说不准会嫌弃地立马将二人扫地出门。
饭都没吃几口,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二位,宗主有请!”
当卫青檀跟才从地里挖出的小土豆一样,浑身脏兮兮,头发乱糟糟地站在金碧辉煌,又干净明亮的大殿里时,臊得脸都微微发红。
暗暗腹诽老瞎子这么会装模作样,明明不久之前还跟他吐槽褚师玄英道貌岸然,惯会以正人君子之姿做尽恶劣奸恶之事,把人批判的一无是处。结果才见面就声泪俱下,一口一声好师兄喊得柔肠百转,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偏偏褚师玄英看样子挺吃这一套的,语气里几乎带点哽咽,一遍遍说,只要你回来就好。
直到褚师玄英问起这个年轻人是谁,谢风泓才抹了抹面颊上的泪水,轻轻一棍戳在卫青檀腰间,道:“傻儿子,还不赶紧跪下叫爹?”
褚师玄英震愕。
尚未从谢风泓还活着的惊喜中反应过来,就被下一个惊喜震在了当场。
卫青檀抿着唇,不情愿跪。
一来,他恼恨师伯这么伤害师尊,二来从心底里不太愿意当感情骗子。
谢风泓察觉到他的别扭,刚要一棍抽向他的膝弯,强迫他跪下认爹。褚师玄英却急忙挡住,根本不让打,万般怜惜地上前握住卫青檀的双臂,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丝毫不嫌弃卫青檀又脏又臭,轻轻拂开他脸上的乱发,看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虽然脸脏兮兮的,但难掩姿色。
如此俊秀,五官精致端正,仔细瞧瞧,确实有自己当年的影子。
褚师玄英笃定谢风泓绝对不敢在此事上欺骗自己,但依旧难以置信,神情飞速变幻了好几番。最终,他将父子两人一起紧紧拥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