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以为卫青檀是染了风寒,哪怕卫青檀说自己没事,也依旧去请了褚师玄英过来。
一番望闻问切之下,发现卫青檀除了脸色绯红之外,没什么异常。
谢风泓依旧不放心,神情狠厉地道:“我儿胆小,定是被吓着了!可恶!”但跟卫青檀说话时,语气又温柔起来,问他难不难受,恶不恶心,肚子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卫青檀直摇头,只说自己有点累,想再睡会儿。
“先吃点东西再睡。”谢风泓摸索着将人扶坐起来,又接过左栏玉递来的肉粥,想亲自喂儿子喝。
卫青檀本来就没病,再说了,就算生病了,也不是胳膊断了,不至于让人喂饭。当即拒绝。
谢风泓笑意吟吟的:“无妨,在爹爹面前,你可以尽情撒娇。”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不知是真的心疼儿子,还是在作戏,语气听起来挺萧索的,“我可怜的孩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苍云秋一针见血地道:“亦真亦假。”
卫青檀抿了抿唇,既然拒绝不了,就只能接受。
可谢风泓是瞎的,又怎么可能喂得好饭?
左栏玉说要帮忙,谢风泓也不肯,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好几次都喂到了卫青檀的脸上,后来还是褚师玄英接了手,继续一勺勺喂给卫青檀吃。
依旧和从前一样,温和慈爱。
若非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师伯居然会跟谢风泓做那种事,还闹得那么凶!
好不容易吃完了,谢风泓还不肯走,一定要守着才放心。
褚师玄英道:“你也累了,不若让栏玉留下照顾。”
谢风泓立马拒绝:“不行,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见我儿,就对我儿搂搂抱抱,占尽便宜,我可信不过他。”
“哦?”褚师玄英很显然是不信的,侧眸问,“栏玉,可有此事?”
左栏玉面色一凛,拱手刚要解释,谢风泓就摆摆手,抢先开口道:“好了,我自己的儿子会自己照顾的。”
还暗中捏了一下卫青檀的手臂。
卫青檀冷汗直流,瞬间明白老瞎子的用意,佯装可怜,拉着谢风泓不让走。
如此谢风泓如愿以偿留了下来。
待人走后,谢风泓也不装了,一边让卫青檀往里睡睡,一边摸索着森*晚*整*理爬上了床。
“还是跟儿子在一起舒服啊。”老瞎子感慨,“我这一把老骨头真经不住折腾了,你的病别那么快好,容我在你这稍微躲两日。”他翻了个身,仰躺着,忽身子痉|挛起来,整个人蜷缩着抽|搐,卫青檀以为他是身上又疼了,就起身准备去打水找伤药和剪刀绷带。
哪知老瞎子握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一手还紧紧捂在肚子上,隐约可以看见掌心被顶起来了。
苍白着脸,笑着说,“无妨,一些小小的惩罚而已。”
卫青檀:“!!!”
“若是我再年轻二十岁,我一定跟你在一起。”谢风泓说,“感觉你很会心疼人。不像他,恨不得把我弄死为止。”
卫青檀这一“病”就“病”了好几日,成天到晚哪儿都不去,一直在房里待着。跟老瞎子下五子棋玩,他看不见全靠摸索和记忆,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可爱耍赖了,还总是抢卫青檀的点心吃。
老瞎子在躲褚师玄英,不管做什么都得拉着卫青檀,仿佛卫青檀在场了,褚师玄英就不会对他做什么了一样。夜里都用绳子绑在一起。
师伯来无影去无踪,捂着谢风泓的嘴,用被褥一裹,直接抱走,天快亮了再送回来,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几次之后,谢风泓大概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也就不赖在卫青檀房里了。
褚师玄英经常过来探望卫青檀,态度温和,也算关爱有加,偶尔还哄着卫青檀叫声爹爹,但卫青檀从来不叫,他也不生气,只淡淡道:“你不肯叫我也无妨,但也不许叫别人。”
还给卫青檀准备了很多金光灿灿的首饰和漂亮衣服,衣服倒也罢了,只是这些首饰多是会响的,戴在身上走哪儿都叮叮当当,离老远就听见了。
卫青檀不愿戴,褚师玄英便道:“你爹爹目盲,你戴上这些离老远他就能听见了。”并亲手把金项圈戴在卫青檀的脖子上,嘴里低念,“愿我儿岁岁平安。”
“若是待在山中无趣,我让栏玉他们带你下山去玩。”褚师玄英非常温和,“只不过不许跑太远,天黑之前必须回来。不许喝酒,不许去赌|场,不许逛花楼,不许去画舫听曲儿,不许打架……罢了,你打别人可以,别人打你不行。”
卫青檀点头,琢磨着先想办法跟温罗见一面才行。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他跟左栏玉等人下山闲玩,刚好遇见了小白莲。
小白莲倒也挺机灵,佯装和卫青檀一点都不熟,见面还向左栏玉打听他叫什么名字。
左栏玉道:“姓谢,名小宝,是师尊的故友,谢前辈的儿子。”却并不知谢前辈是何方神圣。
“谢小宝……珍珠宝贝么?”小白莲笑得一脸诡异,还假模假样围绕着卫青檀转了好几圈,然后又亲腻地去跟左栏玉说话了。
一行人在仙山附近的镇上闲逛。
不仅有左栏玉,连薛一臣和张子真也在。
张子真此前虽未察觉到卫青檀的气息,但他隐隐觉得卫青檀很熟悉,并私下跟两人提及。
因此三人此行,明着是奉命陪客出来闲逛,实则就是试探卫青檀的底细。
卫青檀头皮发麻,好在有师尊的帮助,也算屡次有惊无险,插科打诨,装傻充愣,将三人搪塞过去。
也是巧了,正好遇见了送秦丝回仙山的柳慕苍。
原来自从卫青檀死后,秦丝郁郁寡欢了许久,后跟柳慕苍成亲了,如今儿子都一岁半了,生得粉雕玉琢,极为可爱。
这次回山就是想带儿子拜见灵泉峰峰主,顺便祭拜一下卫青檀。
卫青檀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自己死后,大师兄在后山给他立了个坟。
薛一臣说,大师兄日日都会去坟前看看,大家隔三差五也都会去瞧瞧,陪卫师弟说说话。
张子真还吐槽,说去年清明薛一臣从清河带来的金元宝根本就烧不着,弄得乌烟瘴气的。
薛一臣解释道:“因为那本来就不是用来烧的,而是往土里埋的。”
“我还给他烧了几个漂亮纸人呢,都是照着大家的模样做的。”小白莲笑嘻嘻,“在九泉之下可以好好陪他玩。”
卫青檀当时正在喝茶,闻听此言还呛到了。
左栏玉还面露关切,问他可是喝不惯这里的茶,薛一臣趁机说,可以去买些甜水回来,张子真语气悠悠补了句:“卫师弟以前最爱喝甜水了。”
小白莲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还非常一本正经地跟卫青檀解释,“谢公子,你莫要误会,师兄们口中的卫师弟,指的是三年前死的那位,并不是在说我。”
卫青檀:“……”
众人围坐在一处吃饭,提及卫青檀,几人的神情都有些落寞。
柳慕苍打起了圆场,把话题绕了过去,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他怀里的孩子身上。
孩子小,小手一直乱抓,很自来熟的,一直想往卫青檀怀里扑,嘴里奶声奶气说,“啾啾,啾啾。”
但小孩子口齿不清的,听起来特别像“舅舅,舅舅。”
小白莲看热闹不嫌事大,揶揄道:“呦,第一次见就叫上舅舅啦?看样子真是有缘呢。”
卫青檀忙解释道:“他必是瞧见窗外的鸟了。”
可这也引得秦丝伤心不已,感慨道:“要是兄长如今还活着,不知该有多好。我孩儿的名字,本该由他来起。”
卫青檀还没理顺,为什么外甥的名字要舅舅来起,就听见小白莲问那小孩儿叫什么。
柳慕苍道:“柳忆檀,小名叫圆圆,丝丝说希望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的。”
卫青檀:!!!
好家伙!
这名字起的!
气氛都到这了,自己要是不死一死,感觉都不行了。
赶紧又喝了口茶压压惊。
小白莲笑得意味深长,表面上“我跟这个哥哥不熟”,可当几人围坐在一张桌前吃饭,他坐在卫青檀的对面,就暗戳戳从桌下伸脚,胆大包天去撩卫青檀的腿。
卫青檀不动声色,悄悄把腿收了回来,然后盘坐在座位上。
小白莲依旧侧首跟左栏玉闲聊,看起来很专注,一点没往卫青檀这里看,实则藏在桌下的脚,不安分地继续寻找,才挨到张子真就被一脚踹了回去,顿时腿都麻了。
小白莲闷哼一声,总算老实了。
一顿饭吃的几人心思各异。
卫青檀想和温罗私下见一面,就只能通过小白莲牵线搭桥。
可问题是三个师兄盯得很紧,一眼都不肯错开。
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卫青檀把人拉到一边,压低声儿说明来意。
小白莲听罢,什么也没说,只是伸过头,点了点自己的唇。
卫青檀警惕地问:“干嘛?”
“天底下就没有白掉的馅饼,你该不会觉得我会无缘无故帮你吧?”小白莲笑嘻嘻的,“来,往这亲一口,我就帮你。”
“……”
“不愿意啊?那亲一下这里也行。”他又点了点自己的面颊。
回答他的是不轻不重的一耳光,不用说了,又是苍云秋打的,声音听起来冷肃得很,“够了么?要不要再来一次?”
小白莲懵愣,下意识捂住了脸,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冽气势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他,他给,给了我幻形丹,你我各吃一颗,可幻化成彼此的模样,保管无人察觉。”
如此,卫青檀就跟小白莲暂且互换了身份。
等再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果真无一人察觉出端倪。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去了。”左栏玉仰头看了一眼,又偏头询问谢公子的意思。
见对方点头了,又走至小师弟面前,“若你有空就多静下心好好修炼,不要总想着回师门。”
卫青檀:“……好。”
“还有,”顿了顿,左栏玉的声音更低,“不许在外胡说,更不许再招惹是非,若是被我知道你又在外胡作非为,以后就不要叫我大师兄了。”
卫青檀乖乖点头。
左栏玉定定看了他几眼,有那么一瞬,他感觉曾经的卫师弟又回来了,情不自禁就摸上了他的头。
等再反应过来时,眼眸都微微红了。
“起风了。”
左栏玉侧身遮掩,领着几人回山,明明疑似“卫师弟”的谢公子就在旁边,可都走出一段距离了,还是忍不住回身去瞧。
薛一臣和张子真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小白莲说,幻形丹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所以在此之前必须再换回来,否则就穿帮了。
卫青檀深呼口气,再一次踏上了天司。
当他站在中心塔,远远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鎏金色身影时,胸腔里的情绪翻涌。
眼眶突然涩涩得难受。
青年转过身来,头顶天幕繁星璀璨,流星划落,光芒万丈,他就静静坐在光影里,温柔地告诉卫青檀,“我说过,纵然最后证明你不是我的儿子,也错不在你。”
“我也说过,这里就是你的家。”
“欢迎回家。”温罗冲他张开双臂,“过来,让爹爹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