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石榴树刚冒出第一簇殷红,寿辰的帖子便已飞遍六宫。
内务府把红绸从宫门一路铺到殿阶,紫藤架下悬了无数琉璃宫灯,白日里也亮着,像一串串凝固的星子。
老佛爷却嫌那红太艳,叫人换了杏色暗纹的锦缎,远远望去,倒像一树迟开的杏花,温柔地覆在朱墙碧瓦上。
杏影天不亮就被嬷嬷们从被窝里挖出来,胭脂色的小衣外头,一层层套上绛纱绣百蝶的礼服。
晴儿捧了鎏金铜镜站在她身后,镜子里的人被金线银线勒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
最后是那顶缀了十二颗东珠的小冠,珠子垂在额前,稍一低头便叮当作响。
“老佛爷说,今儿要抬抬长公主的身价。”梳头嬷嬷用篦子蘸了玫瑰油,把她鬓角的碎发抿得服服帖帖,“叫那些嚼舌根子的知道,慈宁宫的嫡亲孙女,连东珠都得低头。”
杏影却想起半月前断线的风筝,如今还挂在御花园的柏树上,竹骨上缠了蛛丝,像一道褪色的伤口。
卯时三刻,慈宁宫正门洞开。
老佛爷由四个宫女扶着出来,身上那件绛色缂丝龙纹袍,竟是先帝爷五旬万寿时的旧物。
袍角绣的江崖海水已微微起毛,却被灯光一照,反显出几分温润的旧意。
她没戴朝冠,只在发髻间斜插一支金嵌玉的蝴蝶簪,蝶翼颤巍巍地动,像要飞起来。
“寿星呢?”她问。
杏影从屏风后挪出来,杏色裙摆扫过金砖,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原想行大礼,却被老佛爷一把揽进怀里。
东珠串子缠住了老人家的碧玺手串,两人俱是一怔,继而笑作一团。
“瞧瞧这冠,”老佛爷用指尖拨弄那颤巍巍的珠子,“当年你皇祖母过门时,太皇太后赏的。如今戴在你这小猢狲头上,倒也不辱没。”
话音未落,外头小太监拖着长音报:“皇上驾到——”
杏影猛地一抖。她想起前日请安时,皇阿玛隔着帘子递来的那串蜜蜡手串,珠子硕大滚圆,却冷得像块冰。
老佛爷却拍拍她的手背:“怕什么?他今日敢不给你笑脸,我就敢把御膳房的糖蒸酥酪全扣下。”
皇上今日竟穿了常服,月白江绸袍子,只在腰际悬了块白玉螭纹佩。他先给老佛爷请了安,又转向杏影,目光在她额前的东珠上停了停,忽然笑了:“朕的小阿宝,如今也学会端架子了。”
杏影松了口气。她最怕皇帝舅舅用那种看折子似的眼神看她——去年五哥生辰,他就是这样,最后赏了套《资治通鉴》当贺礼。
献礼的时辰到了。是皇后领着妃嫔们,十二扇绣万寿图的屏风一溜排开,把慈宁宫正殿映得花团锦簇。
再是各宫主子,什么金佛玉观音、象牙镂花船,堆得小山似的。轮到杏影时,她却从晴儿手里接过一只剔红漆盒,盒盖一开,里头竟躺着那只断线的鲤鱼风筝——竹骨已用新篾补过,裂口处缠了金线,尾鳍上还系了条杏色流苏。
殿中一静。皇后手里的茶盏盖“叮”地磕在盏沿上。
杏影却跪得笔直,声音脆生生的:“孙女儿想求老佛爷个恩典——风筝修好了,线却短了一截。孙女儿想求老佛爷赐根新线,要……要结实些的。”
皇上忽然侧过脸,咳了一声。老佛爷却笑起来,笑声从胸腔里震出来,震得蝴蝶簪上的金叶子簌簌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