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永新二坐在椅上,面前只有电脑屏幕微弱的蓝光。
他关掉了所有其他灯光。
习惯了。
在黑暗中工作,在黑暗中思考,在黑暗中……成为黑暗。
窗外是东京的夜景。
千万盏灯火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像星河倒映在地面。
很美。
曾几何时,他也会停下来欣赏这样的夜景。
但现在没有。
现在他只看到数据。
屏幕右下角,时间跳到11:04。
邮件已经发出三小时零四分钟了。
给山本英树的那封邮件。
他了解山本英树。
KRISIS的档案里,有这个人过去十五年的完整记录。
每一次会议的发言(寥寥无几)。
每一份专利申请(全部署名给了上司)。
每一次加班记录(从未少于晚上十点)。
甚至包括他在公司内部论坛上,那些总是很快就被删除的技术讨论帖。
那些帖子里,能看到一个真正的科学家。
充满热情、严谨、对真理的追求。
但在现实中,这个人只能沉默。
沉默地看着恩师的成果被窃取。
沉默地看着技术被用在错误的地方。
沉默地向窃贼鞠躬,说“是,社长”、“明白了,社长”。
十五年。
一个人黄金的十五年。
就这样被吞噬了。
神永新二很清楚,这样的人内心在发生什么。
人在绝望到极致时,会做出两种选择。
要么彻底沉沦,接受一切,变成行尸走肉。
要么……赌上一切。
把所有筹码推到桌面中央,然后说:
“我不玩了,掀桌子。”
山本英树正在做这个选择。
他打开另一个文件夹。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复杂的组织架构图。
像一棵倒长的树,根系深入地下。
最上方,是三个字:鸦羽会。
关东最大的暴力团之一。
登记在册的正式成员:2,847人。
实际成员:估计5,000-6,000人。
JCL的“手套”,
一只脏手,是时候剪掉了。)
他站起来,走向落地窗。
东京在他脚下延伸。
光明的表面,黑暗的内核。
但黑暗太深了,就必须清理。
腐烂的部分如果不切除,会污染整个系统。
而我就是手术刀。
这个比喻让他满意。
冷静,理性,没有多余的情感。
他转身,走向办公室另一头的隐藏门。
按下密码,门无声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小房间。
墙上挂着一套黑色的作战服。
他开始换装。
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
衬衫,叠好。
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流程。
脱掉社会的外壳。
脱掉“正常人”的伪装。
简单,高效,没有多余的仪式感。
他穿上作战服。
黑色的裤子,黑色的上衣。
没有任何标志,没有任何图案。
纯粹的黑。
他走到武器柜前,打开。
里面只有一把刀。
刀鞘是深蓝色的,上面有银色的纹路。
像月光在水面上的倒影。
他握住刀柄。
熟悉的重量,熟悉的平衡感。
拔刀。
刀身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寒光。
刀身是白色的,但不是银白,而是带着微微的蓝色。
像月光本身凝固成了刀刃。
“虚月。”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镜中花,水中月。”
“虚幻的月亮,就像我一样。”
他看着刀身上映出的脸。
平静,专注,没有多余的情绪。
我变成什么了?
他问自己,但没有答案。
或者说,答案在行动中。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很安静。
这个时间,大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只有安保人员在巡逻。
走进电梯,门关上。
只剩下他一个人。
镜面的电梯墙上,映出他的倒影。
(准备就绪。)
电梯下降。
楼层数字跳动:
45...40...35...30...
每下降一层,他就离“正常世界”远一点。
每下降一层,他就离“黑暗世界”近一点。
他闭上眼睛。
清空思绪,进入“工作模式”。
5...4...3...2...1...
电梯门打开。
地下停车场。
他的车停在固定的位置。
坐进驾驶座,启动引擎,打开音响。
随机播放列表里,正好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
欢乐颂。
雄壮的旋律在车内响起。
贝多芬写这首曲子的时候,欧洲刚刚经历了拿破仑战争。
数百万人死亡。
整个大陆都在燃烧。
然后,在那样的废墟上,贝多芬写出了“欢乐颂”。
歌颂人类的兄弟情谊。
歌颂未来的美好。
破坏之后,才有建设。
死亡之后,才有新生。
他踩下油门。
车驶出停车场,驶向黑夜。
欢乐,欢乐,你是天国的火花……
我们怀着热情,来到你的圣殿……
凌晨两点,六本木。
鸦羽会总部。
表面上,这是一家高级会所。
七层楼的大厦,装修奢华。
白天接待的是企业高管、政界人物。
晚上就是另一个世界。
顶层的宴会厅里,气氛热烈。
黑帮成员们聚在一起,觥筹交错。
酒精、香烟、大笑声。
“干杯!”
“为了今晚的成功!”
他们刚刚完成了几个“委托”。
那些试图揭露JCL黑幕的记者?处理了。
那些不肯妥协的工人代表?“说服”了。
那些知道太多的前员工?永远闭嘴了。
欢呼声。
角落里,两个年轻的小弟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
“什么?”
“新宿那边的三光联合会,没动静了。”
“三光联合会可不小呢。”
“所以我说嘛,肯定撑不过半年。”
“你赌了?”
“当然!我赌三个月!”小弟得意地笑,“现在看来,我要赢钱了!”
“哈哈,新宿那边的黑帮们可真倒霉……”
监控室里。
屏幕上,十几个监控画面正常运转。
突然。
一个画面闪了一下。
变成雪花。
“嗯?”
一个人揉揉眼睛:
“三号摄像头坏了?”
“可能吧,明天叫人修。”
然后是第二个画面。
第三个。
第四个。
一个接一个。
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所有的画面都变成了雪花。
“怎么回事?!”
突然门开了。
他们回头,看到了死神。
不。
是比死神更可怕的东西。
刀起,刀落。
第一个人的头飞了起来。
在空中旋转。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还坐在椅子上。
手里还拿着啤酒罐。
只是没有头。
第二个人想要站起来。
但刀更快。
快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东西。
刀尖从他的眼睛刺入。
贯穿大脑,从后脑勺穿出。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
第三个人终于反应过来。
他伸手去摸枪。
腰间有一把格洛克。
他的手很快。
在道上混了十年,早就练出了快速拔枪的本事。
0.3秒就能拔枪。
0.5秒就能瞄准。
0.7秒就能扣动扳机。
但恶鬼只用了0.1秒。
0.1秒。
刀已经切断了他的手腕。
手掌和枪一起掉在地上。
他想要惨叫。
但刀锋已经划过喉咙。
声音变成了血沫。
三个人。
三秒钟。
全部死亡。
宴会厅里,没人注意到这一切。
他们还在喝酒。
还在大笑,还在庆祝。
啪。
整栋大楼陷入黑暗。
“停电了?”
“怎么回事?!”
“快去查看发电机!”
有人掏出打火机。
有人摸索手机。
有人撞在桌子上,发出咒骂。
会长北条康一皱眉。
他的直觉在警告他。
“所有人!拿武器!”
他站起来,大喊。
话音未落。
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
不到一米的距离。
“你……”
北条瞪大眼睛。
刀光闪过。
他的头,离开了身体。
血如喷泉般涌出。
溅在天花板上。
溅在墙上。
溅在还没反应过来的人脸上。
“是恶鬼,快跑!!”
尖叫声爆发。
“开枪!快开枪!”
砰砰砰砰!!
枪声在封闭空间里震耳欲聋。
火光闪烁。
然后……
屠杀开始了。
不是战斗。
战斗意味着双方都有机会。
这是屠杀。
单方面的,压倒性的,毫无悬念的屠杀。
恶鬼在人群中穿梭。
每一刀都带走一条命。
喉咙被割开。
心脏被刺穿。
头颅飞起,四肢分离。
有人掏枪。
枪还没举起,手腕已经断了。
有人想逃。
冲向门口,但门打不开。
被从外面锁死了。
窗户?
也一样。
惨叫声,求饶声,咒骂声。
混杂在一起。
但很快。
这些声音越来越少。
越来越弱。
直到彻底消失。
五分钟。
全部死亡。
除了两个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