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是不是?(1 / 2)

第29章是不是?

泥浆将头顶最后一丝光亮带走的时候,宿桦年莫名想到了好几年前,从公寓里搬出去的事情。

宿桦年站在房间外的走廊初,眼也不眨地盯着里头的收纳整理,像个尽职尽责又一丝不茍的监工,实际上他半点注意力都不在工人身上,满脑子想的都是……

叶琮鄞。

他快要被这个名字给折磨疯了,连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真的不想再见叶琮鄞,大可直接委托经纪人或者助理来搬家,如果他想在离开前最后再见叶琮鄞一面,又为什么要刻意挑了个叶琮鄞不在的时间。

收纳师整理的速度很快,没多久,被各种伴手礼、代言产品摆的满满当当的房间就空了大半。

宿桦年不觉得解脱,反而心像是被蚂蚁爬过般,痒的难受。

“咔哒。”

锁芯在钥匙的作用下转了两圈,开了。

宿桦年闻声望去,是叶琮鄞。他抱着胸的双手一抖,规规矩矩地放了下去,无意识地站出立正的军姿。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儿,像个偷东西的贼,被突然归来的主人家抓了个正着。

视线再半空中交汇,他蠕动着唇,最终什么都没说,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收纳师也察觉到了奇怪的气氛,雇主的行为举止实在是有些太奇怪了,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收拾下去,只能借着叠衣服的间隙偷偷观察。

嗯,很好,听起来外面的人没有阻止的意思,这个大手笔的雇主应该不是小偷。

叶琮鄞也没料到会正好撞上这一幕,愣了两秒,随即收回目光,沉默地换了鞋。

说不出的失望涌上心头,宿桦年庆幸自己带了口罩,才没让表情失去管理的那瞬间暴露在人前。

什么都不说吗?

紧贴着裤缝的手微微蜷缩,他恍惚了一瞬,又忍不住唾弃,他希望对方说什么呢?

难道准备听几句含糊的“解释”,然后就摒弃三观,连是非黑白都不要了吗?

“先生?先生!”

收纳师提高音量,唤回了游神的雇主,她指了指被搬家工人挪到客厅的画:“这幅画是拆开收起来,还是整个搬下去?如果要整个搬运的话,我叫工人等会带点泡沫上来。”

宿桦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客厅中间,在被收纳师叫醒的前一刻,眼睛都还依依不舍地盯着厨房——那是叶琮鄞身影消失的位置。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如果不是被收纳师叫住,他是不是已经没脸没皮地跟着到厨房去了?

这么想着,连语气都差了许多:“什么画?”

他低头,看见了斜靠在墙角的画。

画面中湛蓝色的背影映入眼帘的瞬间,心跟着颤了颤,宿桦年不受控制地想起半年前,自己是怎么死皮赖脸地贴着叶琮鄞,求着对方给自己画一幅画。

叶琮鄞越是不答应,他越是想要,死缠烂打,仿佛要到了,就能证明自己在对方心里是与众不同的。

不少人都劝他算了,谁不知道叶二少对自己那点劳动成果珍视的紧,画了几十年,除了些专业的比赛画展,再没别的地方能瞧见。

事实也的确如此,叶琮鄞在别的方面总是很大方,却迟迟没有答应送画的要求。

他沮丧地想,自己大概也不能成为叶琮鄞心中那个最特殊的人,然而在那年生日,她却意外看见了这幅画。

画中的人被刻意模糊了面容,但熟悉的人都能看出来,画中的人就是宿桦年本人。

“哒。”

厨房的推拉门推开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宿桦年惊得双肩一颤,往后退了大半步,生怕被叶琮鄞瞧见自己满脸的怀念。

叶琮鄞端着水出来,站着没动,视线跟着落在了靠在墙角的画上。

他送给宿桦年的时候,只是张普普通通的画,装裱整个过程,都是宿桦年亲自动手打磨组装的。彼时他什么都没说,但心底的确为此愉悦过。

送出去的礼物能够被人好好的珍视,本身就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只是如今……

叶琮鄞微微敛眸,掩下那点难以形容的心绪。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收纳师不由得再次出声提醒:“先生?”

怎么处理?

宿桦年自己都想不明白,当然无法回答收纳师的问题。

如果叶琮鄞没有回来的话,他当然会让搬家公司的人好好保护,送到新住址去,纵使这幅画送到新家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深藏柜中,不见天日。

可现在当着叶琮鄞的面,他要如何回答?

几天前撂下的狠话几乎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结果转头搬家还要带上这样对彼此都有着重要意义的东西,不可笑吗?

“砸了,”宿桦年咬牙,冷着声音回答,“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就是。”

短短几十个字,却说得格外的艰难,他心理不痛快极了,忍不住迁怒。

为什么在时候回来?故意看他的笑话吗?

宿桦年知道自己向来不是个脾气好的人,自己心里不痛快了,就想着要着旁人的不畅快。他转头,隔着墨镜仔细观察叶琮鄞的神色,出口的话带着几分挑衅:“你呢?不会介意吧?”

叶琮鄞:“……”

垂在身侧的手彻底握紧,恍惚间,宿桦年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剧烈的心跳,他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卑劣的思想,揣测着叶琮鄞到底会说些什么。

是挽留?还是斥责?

他那么在乎自己的画,应该会动怒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能从他的脸上看见不一样的神情?

宿桦年卑劣地揣测,不受控制地冒出许许多多的渴望,如果,如果——

“随你。”

遗憾的是,叶琮鄞面色平静,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不曾有过丁点波澜。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不含任何情绪,好像被丢弃的不是自己曾呕心沥血描绘出来的画作。

叶琮鄞慢吞吞地将视线从地上的画框上移开,从容地喝了口水。

也许是宿桦年的愕然太过明显,连墨镜、口罩都没能挡住,他补上了后半句:“那是你的东西。”

想怎么处置都与他无关。

宿桦年:“!”

说不清的怒意不断滋生,宿桦年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近乎要维持不住最基本的体面。

他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被这样的人迷得神魂颠倒,非他不可?真是……瞎了眼了!

说不清是羞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支配了行为,恶意涌上心头,宿桦年转身,直接扬手推倒了靠墙的画框。

“咔擦!”

画框直直摔在地上,玻璃瞬间四分五裂,几块稍小的迸射出来,溅了一地。

叶琮鄞没料到宿桦年为会来这一出,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宿桦年回头,如愿地看见对方变了脸色,皱起了眉头。

他像是干了坏事的熊孩子,为旁人给出的愤怒反应而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然而——

“记得把玻璃打扫干净。”

仍旧是平静的,生不起波澜的音调,就连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也在眨眼间恢复了平整。

宿桦年咬牙切齿:“我!我会找人清理干净的!”

话音未落,他夺门而出,生怕自己再多停留那么片刻,就会彻底沦为歇斯底里的疯子大吼大叫地质问。

他走的太快,也太急,全然没有心思探究落在他背后的灼热目光究竟带着怎样的情绪。

如果……

宿桦年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回头看一眼就好了。

光从头顶洒下来,他艰难地擡起头,朦胧的意识尚未理清状况,身体已经为绝境逢生产生了莫大的欢喜,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为斑驳的脸上清理出两道干净的痕迹。

泪眼朦胧中,金灿灿的阳光给头顶的人镀上了近乎光辉的色彩,以不容拒绝的方式撕开了沉重的绝望,就像……

救苦救难的神明,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

泥人愣愣地盯着上方,扯开糊满泥的嘴:“琮鄞……”

他不敢眨眼,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濒死前的幻梦。

怎么会有这么幸运的事呢?

他不仅在这场灾难中活了下来,还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我……”

他没能把话说完,带着光的人没有半分犹豫地离去,他本能地想要挽留,但大半个身子都被埋在泥里,唯一伸在外头的手也早已麻木,无法动弹。

“瘪……”

别走!

干涩的嘴唇开开合合,却没能发出半点声响,他只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抹阴影消失在眼前。

那个时候,他搬走的时候,琮鄞也是这样看着他离开的吗?

叶琮鄞没听清泥人说了些什么,也全然不在乎他说的话。希望瞬间破灭所带来的冲击,让他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做出些不应该的举措。

明知是迁怒,却还是控制不住。

他不敢再看,害怕自己恼怒地质问为什么不是宋淮意,他走远了几步才开口:“是剧组的人。”

叶琮鄞有时自己都怕佩服自己的忍耐能力,明明理智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能够保持着冷静复述此刻的情况。

“嗯,状态不太好,他大半身子埋在土里,我没法把他弄出来,嗯,可以保持呼吸。”

叶琮鄞打断电话那头没有意义的安抚:“我会把信号发送器留在这里,也请你们不要再劝阻我进山。”

他的声音平静的过分,以至于那边无法再说出任何“请耐心等待救援”的话,没有人能够在自己至亲好友不知生死的情况下,还能坦然地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

接线员沉默片刻,小声叮嘱:“请您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您的家人朋友也一定不希望您发生任何意外。”

家人朋友么?

叶琮鄞垂眸,他的家人并不在乎他,而他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生死未卜。

无端的思绪来的莫名,散的迅速。

他折返回洞口,提高音量:“能听见我说话吗?还记得意外发生的时候,你在什么位置么?”

他需要以此来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错过宋淮意的位置。

宿桦年艰难地动了动眼睛,眼皮上的泥块被抖落,残渣灰尘飞进眼睛里,将一双眼睛刺激的满是血丝,浑浊不堪。

“般,半……三腰。”

尽管泥人说的话含糊不清,但叶琮鄞听懂了,只是这个范围实在有些太宽泛了——除了山脚和山顶,整座山什么地方不能称之为半山腰?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为难一个险些丧命的受害者,但他必须得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错过宋淮意的位置。

叶琮鄞灵光一闪:“你们剧组拍摄的地方是瀑布上方还是下方?你有没有看见泥石流是从什么位置爆发的?”

“……”

宿桦年张开嘴,却只发出了痛苦的喘息,他胸腔以下的位置都埋在了泥水里,沉重的泥土不断挤压着肋骨,连呼吸都成了沉重的负担,更何况发声?

但是问他的人,是叶琮鄞啊!

他做梦都想和叶琮鄞说说话,现在又怎么可能对他的疑问充耳不闻。

“嗬……嗬嗬,下,下,”宿桦年挣扎着给出回答,喉咙乃至整个肺部都火辣辣的疼,口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土腥与血腥气,“河,决堤……”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叶琮鄞阻止“泥人”还想说得更详细的打算,看了看四周,原地挖了个洞将信号发送器固定在里面,“救援马上就来,坚持住。”

因为缺氧,脑子混乱的像是一团浆糊,但宿桦年还是轻易分辨出了话语中夹杂的喜悦,他无力的垂下脑袋,慢慢勾起唇角,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满脑子都是:

太好了……帮到琮鄞了。

得到确切的回答,叶琮鄞扯了扯蹲在一旁吐着舌头休息的萨摩耶:“猫猫,走!”

泥人口里的只言片语给了他莫大的希望,他们凌晨爬山早已走过河流的源头,只要宋淮意小心些,躲避得当,应该不会……遇害。

叶琮鄞止住满脑袋的胡思乱想,牵着猫猫半跑半走地爬上山坡,泥石流过后的山间一片狼藉,原本乱石铺成的台阶被黄泥抹平,周围又没有任何能够抓扶的东西,攀爬起来格外的不容易。

好在他平时没少锻炼,外出采风的时候爬过不少险峻的山坡,虽然费了点力气,但最终有惊无险的上去了。

四条腿的萨摩耶可比两脚兽来的利索,一个俯冲,直接“飞”了上去。

失去林叶对视线的阻拦,下方的情况一览无余,清澈的河流被泥土淹没,阶段成大大小小的水洼,东一块西一块,里头泥水混合,浑浊不堪,水面上漂浮着各种被泥浆裹满的小动物尸体。

往上看,昨天尚且澎湃的瀑布垮了大半,不知从哪里滚下来的巨石续上瀑布的断面,使得本该急湍的水流变得平缓。

也幸亏有这块石头,否则这场灾难绝不会这样快的停止。

这里应该就是泥石流爆发的最初位置了。

悬着的心安定了大半,泥石流的爆发在山体的中下部,那么宋淮意的位置相对而言就安全了很多。

山上的黄土少了很多,但震动引起不少山石滚落,动物尸体、树木断桩挡住了去路。叶琮鄞跟着猫猫左绕绕,右爬爬,宛若山间的泥猴不断穿行。

天上的太阳挪了屁股,滚烫的阳光炙烤着失去了阴翳的山野,糊了半身的泥悉数凝固在身上,压得人迈不开腿。

猫猫这会已经没多余的力气哼哼唧唧了,步子也慢了不少,它蔫巴着脑袋,垂这尾巴摇摇晃晃往前走。

叶琮鄞的状态自然更差,喉咙干渴的像是有团火在烧,每次吞咽都会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汗水模糊了视线,打湿了衣裳,风吹过时带来片刻的清亮,但更多的,是密布砂石的衣衫贴着肌肤摩擦的生疼。

滚落下来的汗珠模糊了视线,他眨了眨眼,胡乱抹了一把,眼睛一刻也不停地四处张望,生怕一不注意就错过了什么。

“汪汪!”

疲惫的猫猫突然变得激动,跺着脚蹦蹦跳跳,拉扯着叶琮鄞往前。

它闻到了属于另一个铲屎官的味道!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叶琮鄞无从判断这风声究竟是自己跑的太卖力,还是山间起风了。

早几年,遇到什么糟心事儿,没什么发泄途径,他就把自己关在健身房里玩命似的乱练,练得狠了,脱力、抽筋、呕吐……什么后遗症都犯过。

也因此,他充分了解自己运动到达极限时,身体会发出什么样的警告:胸腔像塞了个吹到极限的气球,胀痛不已,视线中出现黑的、白的大小不一的斑点。

按照身体的警示,他应该停下来,好好休息,但神经如同拉满的弦,催促着躯体,让他半步都停不下来。

明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异常的活跃。叶琮鄞想起在路上的时候,接线员为了缓和气氛,赞叹过他们的关系真好。

人对死亡的畏惧是与生俱来的,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人,又怎么会刚死里逃生就又毫不犹豫地冲回去

不是那样的。

叶琮鄞在心里默默反驳。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源自于对宋淮意安危的担忧,却更深层次的缘由却不是为了宋淮意——而是为了他自己。

在那个模糊的梦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宋淮意这号人——他们本不该认识,也不该有这场临时起意的露营,更不会遭遇这场意外。

呼吸不受控制的错了一拍,灼烧的疼痛从咽喉往下蔓延,使得整个胸腔都剧烈的疼起来。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那么躲在安全区域静静等候支援,满脑子的自责与内疚就能够将他彻底压垮。他必须得让自己忙碌起来,不给自己留有思考的余地,才能够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汪汪汪!”

响亮的狗吠刺破耳边围绕的嗡鸣,叶琮鄞擡起头,看见了树林中佝偻着的模糊轮廓。

斑驳的阳光让发黑的双目看不清前方的人,直觉却不容分说的认定了身份,躁动的、叫嚣着,让他不顾一切。

“宋淮意!”

叶琮鄞扑了上去,将人死死扣在怀中。

“唔!”

肌肤相贴,骨肉碰撞,真切的疼痛通过神经末梢传入大脑,直白而又肯定地说明眼前的一切不是虚幻。

两颗惶恐不安的心在此刻契合在一起,相互抚慰,自此,才算真正的劫后余生。

*

“沙沙——沙沙沙——”

风温柔地拂过树叶,驱使树叶摩擦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慢慢地抚平了不安的心。

叶琮鄞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人在情绪上头的时,难免会做出些冲动的举动,他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发觉宋淮意比他还要失态,双手死死地箍着他的腰不愿松开。

“你?”

他刚发出一个单音节,就感受到了来自身前的微微震动,颤抖的声音几乎时贴着耳朵溢出来,温热而又潮湿的气息洒在耳垂上,带来一整战栗。

“我……好害怕……”

凉凉的液体慢慢润湿薄薄的布料,浸透肩膀,叶琮鄞望着怀抱中不断颤抖的双肩,犹豫片刻,将要离开的手终是重新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