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满意吗?
“我不是小孩子了。”
叶琮鄞不得不承认,在某个瞬间,叶城的话让他心软了。
人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最初的依赖就是父母。
父母未必会无条件的爱他们的孩子,但孩子却不可能不去爱父母,尤其是叶琮鄞这样,曾那样全然地获得过疼爱的孩子。
他曾深切地爱着自己的父母,所以即便所有人都告诉他秦喻岚不可能在醒来时,他仍旧怀揣着希望,期盼着某个奇迹的发生。
可惜奇迹并没有出现。
反而是残忍的现实逼着他看清楚,或许早在失去母亲的那天,他就已经失去了父亲。
叶城没能听懂其中的含义,愣愣地问:“什么?”
“不再是您给了巴掌后,再给个甜枣就能哄好的年纪了。”
道歉与示弱,有用的前提从来不是彰显出有多可怜,而是有没有爱。
他早已不是无力生存的婴幼儿,也早已不是站在原地等着父母来爱的小孩,他已经长成了足够自立且坚强的模样,即便仍旧会渴望爱,却也有足够的内驱力去割舍那些并不值得被期待的“爱”。
播音腔的男音在场馆内响起,叶琮鄞擡头,从他这个方向,只能看见前台铺在地上鲜红的地毯。
宋淮意要上场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心底为数不多的空茫茫跟着散的无影无踪。更为充实的情感蜂拥而至,轻易的填补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空洞感。
是了,他已经有了新的家人。
“如果您打电话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么以后都不必打过来了。”他边说,边朝观众席走去。
要是宋淮意在台上没有看见他,会胡思乱想的吧?
他不自觉加快了语速:“我与您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如果您强制要求我履行赡养的义务,我会将这些年来我的所有花费理清还到您的账户。”
“除此之外,我只会出席您的葬礼。”
“琮……”
话已说完,叶琮鄞没有半分犹豫,挂断了电话,他加快脚步,在宋淮意的演出开始前找到了属于他的位置。
前排中心的位置,只要一擡头,就能同台上的人对上视线。
台上的顶光太过强烈,给人蒙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朦胧感,叶琮鄞不知道宋淮意能不能看清,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那样的笑容太过柔和,柔化了冷硬的眉眼,分外的温柔谦和。
宋淮意蓦得安定下来,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扬手、弯腰、鞠躬。
这套礼仪动作他做过无数遍,一举一动间尽显行云流水般的优雅绅士之感。
十指落在黑白的琴键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灯光骤然暗下去的瞬间,奏下第一个音符。
清脆的、有力的,带动着会场中的灯光,落下斜斜的一缕,偏颇地落在宋淮意的身后,恰恰好照亮了燕尾服微微翘起的“燕尾”。
叶琮鄞愣住了,这样打下来的光,不仅没有半点将演奏的人照亮,反而因为极致的色彩差距,使得宋淮意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琴音像是月光照耀下的溪流,在静谧的黑夜中汩汩的流出,每个音符都衔接的恰到好处,即便是外行人也无法不被这样流畅的音乐吸引。
叶琮鄞甚至觉得,从钢琴里演奏出来的音乐并不是通过耳朵传入大脑,而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的。
仿佛、仿佛在许久之前,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地哼唱着。
失温的手指贴在他的小腹处,指尖难以克制住的随着节拍轻轻颤动,若即若离地点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冰凉的触感。
微弱的哼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叶琮鄞感到了心慌,收紧了双手,将人抱的更紧。
“……意?醒醒,别睡。”
太冷了。
即便几乎完全封闭的洞窟挡住了雪山上呼啸的风,但寒冷还是无处不在,一点点的带走人身上的体温。
叶琮鄞一张嘴,就尝到了满嘴的铁锈味。嘴唇紧闭的太久,几乎被粘合在了一起,这么没有任何缓和的挣开,导致干裂的死皮瞬间被扯开,冒出汩汩的血来。
“……叶、琮鄞……”
怀抱中的人颤抖着,出口的声音微弱到仿佛风一吹就会散的地步。
好在他们此刻紧密相贴,才让叶琮鄞将着微弱的声音收入耳中。
他轻柔地回答:“我在。”
“我上山前和朋友,说过的,他联系不上我……会带搜救队上来的。”
叶琮鄞:“这个你说过了。”
“你,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样过分凸显情感的话,即便叶琮鄞处于被冻得浑浑噩噩的地步,还是产生了浅淡的疑惑。
已经彻底陷入神志不清状态下的人叶不在乎有没有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应该在早一点的……”
“可是当我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琮鄞,我总是、总是晚一步、迟一点……最后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没能森*晚*整*理改变……”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管不顾的想要将所有的愧疚与痛苦全部说出口,颠三倒四的重复着“对不起”和“原谅我”。
改变……什么?
又对不起什么?
叶琮鄞想不明白,他想问,可是絮絮叨叨的人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
“我好喜欢你啊……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琮鄞,所以能不能不要恨我?”
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已经不再奢求被记得,不被遗忘,而是一退再退的,请求不要被怨恨。
心跟着不受控制的酸痛起来,记忆会欺骗大脑,但本能却不会。
止不住的心疼几乎要堆积满整个胸腔,叶琮鄞明明听得满头雾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克制那种强烈的情感。
“我不会恨你……我向你保证,如果我们能活着,能好好的从这里走出去,我绝不会恨你。”
“所以,不准睡,知道吗,son——”
“啪啪啪!”
掌声雷动,会场的灯光在喧嚣的掌声中的敞开,骤然从黑暗来到光明,不适应的双眼几乎无法睁开。
后排不少人脱下了帽子,站起身鼓掌,以示对这场演出的高度评价。
结束了?
叶琮鄞茫然无措地擡头,恰好撞进了致谢完后的宋淮意的双眼。
闪烁的,亮晶晶的,像是做了好事的小狗,摇着尾巴等待主人的夸奖。
恍惚感更重了,记忆深处模糊的影子渐渐有了五官,然后一点、一点的,同宋淮意的模样重叠,融合。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化作了根根丝线,攀附着,缠绕着胸腔里那颗脆弱的脏器,让人感受到莫大的痛苦。
他盯着台上的人,脑海中止不住地翻来覆去地回想好不容易想起的那几句只言片语。
叶琮鄞看不见自己的脸,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的表情,但他看见台上的人眼里的“求夸”逐渐变成疑惑。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估计宋淮意早就快步从台上跳下来,到他身边来问怎么了。
不该再这样的场合让人分心的。
叶琮鄞想着,慢慢收起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微微一笑,和会场内所有普通听众一样,鼓掌。
他无声地开口:“你真棒。”
宋淮意读懂了唇语,虽然仍旧有着细微的不解,但得到了认可后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瞬间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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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臻看着私家侦探发来的赛前采访,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
早在确定之前,他就知道叶琮鄞大概率是同宋淮意在一起,可真的看到了两个人并肩前行的样子,他又止不住地恼怒怨恨。
明明、明明在过去,那个站在琮鄞身边的人一直都是他!
他闭了闭眼,克制着情绪将视频关掉,随后打开了购票软件,既然确定了地方,那么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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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比赛并没有什么悬念,宋淮意刚下颁奖台,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后台的休息室。
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水晶杯被他随手丢在靠墙的小沙发上,他一个箭步,直接扑进叶琮鄞的怀抱中。
“我赢了。”
叶琮鄞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不出所料。”
“有没有,”宋淮意眨巴眨巴眼睛,他仰着头,再近那么两分,嘴唇就会碰上叶琮鄞的下巴。他克制着,抿了抿唇,讨赏:“有没有奖励?”
叶琮鄞顺势吻了吻宋淮意的唇,反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明明是他索要的,这会儿让他提,他却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叶琮鄞倒也不急,环着宋淮意的腰静静等待。
等着等着,没等到宋淮意说出要求,反而等到了怀抱中的人踮起脚尖,咬上了他的耳垂。
叶琮鄞气定神闲的表情微僵,他后背停止,脑袋本能地欲图向后仰,却又被理智克制住,维持着僵硬的姿态立在原地,任由宋淮意“胡作非为”。
宋淮意没用多少力道,牙齿不轻不重地碾过耳垂,耳鬓厮磨,带来缠绵的旖念。
“我想要你。”
胆大包天的言论。
不过那天放纵在之后,叶琮鄞顾忌着宋淮意还要比赛,有意克制,最过火的时候也只是“互相帮助”了一下,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宋淮意小心地吸了吸鼻尖,像某种小动物撒娇,轻轻柔柔地蹭着主人,尝试用这种方式如愿以偿。
叶琮鄞搭在他腰侧的手微微收紧,险些色令智昏的直接答应下来,好在最后关头,理智即使悬崖勒马:“今晚不回家?”
“……”
这下轮到宋淮意的表情僵住了。
叶琮鄞慢悠悠地松开手,顺势捏了捏宋淮意略有些发疼的耳垂:“罗姨可是说了,在家给你准备好了庆功宴。”
渴望被兜头的一盆凉水浇的头灭,宋淮意讪讪地退开,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上头,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蒸成粉粉嫩嫩的颜色。
说那些话的时候没半点不好意思,这会儿倒是羞得无地自容了。叶琮鄞退后半步坐下,双腿交叠,藏起了令人窘迫的尴尬。
他不动声色,佯装出平静沉稳的模样。
“家里准备的庆功宴当然不能鸽掉,不过等结束后……”叶琮鄞顿了顿,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宋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