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恭喜和离
“姑娘,柳姑娘来了。”一个叫春雨的小丫鬟进门传着话。她脚步灵动,可裙裾依然压得很低,显然是被调教得还算不错。
温鸾与鹿儿对视一眼,心里都一片了然。“叫她等一会吧。”鹿儿吩咐道。
“可是,那柳姑娘毕竟是未来的……”春雨忍不住反驳。
“和离书还没写呢,我们姑娘还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夫人,是你的顶头主子。就算你胳膊肘想往外拐,也得看看时候吧!”鹿儿劈头冲她冷冷道。春雨被说得面红耳赤,只得尴尬应了一声,退出去自去转告柳云湄。
“是她吗?”温鸾一边问着,一边拿铜夹取了香丸放置在云母片上。借着微火烘烤,清香慢慢散开,钻进每一个干净却空荡的角落里。这会,除了原本的摆设之外,属于温鸾的东西早已被收拾利索了。
鹿儿点点头。“萱若阁丢的前两件首饰是咱们想法子派人找回来的,但最后一样,却是春雨想办法放进妆奁里的。瞧她方才与柳姑娘的热络模样,大约就是柳姑娘吩咐的。”
“既然这样,咱们出府就不带着她了,剩下的那五个小的,咱们带着出去,免得她们往后因我吃苦。”温鸾对着镜子懒懒描眉。其实她的眉毛生得很好,恰如远山含黛,此刻这两笔,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那您说,柳姑娘这会过来干什么呢?她可是从来没来过咱们院子的。”
“成王败寇,她自然是来瞧我怎样落魄的。或许,这个地方就是给她腾的吧。”
“那咱们让她在外面等着吧。既然她惦记看咱们的热闹,才不会轻易走呢。再说了,这院子有什么好,冬天冷夏天热,跟我们新宅没法比。”鹿儿瞥了一眼窗外淡绿身影,又蹙眉道:“不过姑娘,那些人带走了您的嫁妆,您真就这么善罢甘休了啊?”
听见这话,温鸾将手里的画眉墨哒一声放在桌案上,莞尔一笑道:“你觉得以顾景曜的性子,会让我的嫁妆留在侯府吗?”
“这……”鹿儿摇头。“奴婢可信不着太子爷,明日您就走了,他到现在还对您不闻不问呢。”
“明日看看吧。”温鸾对顾景曜还是有些许信心的。他的良心,不至于太坏。
主仆二人不急不忙说着话,等到柳云湄进门的时候,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夏日炎炎,她虽是在桂树旁等的,可难免还是出了一身腻腻的汗。这样正觉得不舒坦的时候,她瞧见了温鸾。只见她非但没有想象中的落魄,反而更胜从前娇艳了。
柳云湄稍稍黯然,可想到二人如今境遇一天一地,心里到底舒服不少。于是咬咬牙,挺直脊背迈过门槛,坐在了温鸾对侧。“东西都收拾好了吧。你嫁妆的事,我向侯夫人求过情了。她说只要查清楚这里面没有侯府的东西,就立刻还给你。”
温鸾闻言咯咯一笑,声如昆山玉露道:“行吧,那我就多谢柳姑娘了。”
“你也不必谢我。”柳云湄避开她过分艳美的眼眸继续道:“只要不怪我就成了。其实我心里还是觉得很对不起你的。可是我也没办法,我与景曜早就相识了,情分自然非比寻常。所以说到底,其实是你占了我的位置。”
“哦?”温鸾觉得她的话很有意思,与她对话的兴致便多了些。
一阵凉爽的风吹进来,柳云湄觉得凉快了许多。她嗅着空气里甜甜的梨花香气息,温柔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景曜其实一直惦记着我。你瞧,这份契书,你没见过吧。”
温鸾伸出手去,柳云湄这才惊觉她的手指也生得那样好看,修长细腻,瓷白如玉。她有些黯然地递过那张契书后,便迅速地微蜷起自己的手指。
那是顾景曜承诺迎娶柳云湄为世子正妃的契书,字字隽永大气。温鸾虽是第一次瞧见,可其实并无多少意外。
“你竟然不生气?”柳云湄吃惊地看着温鸾。只见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嘲讽,有不屑,亦有不在乎,可就是没有柳云湄想看见的恼火与嫉妒。
温鸾将那张契书懒懒放在二人之间的桌案上,用指节轻轻点了点,妩媚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一张契书罢了。我既然答应和离,难道还会在意这个吗?”
温鸾出乎意料的反应打乱了柳云湄的所有准备,她胸口微微起伏,费了好大劲才平复下来,继续用温柔语调道:“温姑娘何必自欺欺人呢。像景曜这般年轻有为的权臣,不知有多少人争着抢着来做他的世子夫人。你们和离的消息才刚传出去,昨日便有七八位媒人登门了。不过还好,景曜立刻派人传出话去,说侯府已经与我们柳家定了亲。所以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很舍不得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没关系的,我能理解你。”
“你能理解我?”温鸾愈发觉得好笑,索性点了点铜镜旁空荡荡的妆奁道:“柳姑娘这般聪明,难道没想到那百合花金簪和点翠耳环为何会出现在我这吗?”
柳云湄忽然心头一紧。是了,这个问题,她昨夜想了一夜都没有想到答案,唯一的解释就是……
“柳姑娘不会真觉得是我偷的吧?我偷没偷东西,难道柳姑娘不知道?”温鸾嗤笑反讽。
“怎么不是你偷的,萱若阁丢了三样东西,都在你这被找到了。”柳云湄强自镇定道。
“得了吧。”温鸾不屑地扫她一眼道:“明白告诉你,前两样东西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回来的,就为了陪你们演这一出好戏。至于最后一样嘛,你知我知,我便不说了。”
“不可能!”柳云湄顿时痉挛惊叫,细长柔顺的双眸无比惊恐与紧张。“你怎么可能花银子去买丢失的东西?!”
温鸾静静看着她,看着她一点点花容失色,看着她一点点把事情的真相拼凑起来。“不会……不会是你故意制造了这回的偷盗之事吧。”
“还不算太糊涂。”温鸾满意地笑了。
“可是,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柳云湄腾地起身,双手却紧紧扶住椅子,像是有些支撑不住。
“还不明白吗?因为和离,本就是我心愿所在。”
“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没有这么聪明,你也不可能放弃顾景曜。顾景曜是何等卓绝的男子,哪有女子会不喜欢他……”柳云湄结结巴巴说着,神情近乎扭曲。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与他和离?你给我一个理由。”柳云湄忽然抓住温鸾的肩膀。她的肩膀如此单薄纤细,却又绮丽美好。
“答案很简单。”温鸾挣脱她的手,也站起身来。她的身高比柳云湄稍高一点,可就是这一点,给了柳云湄无尽压抑的感觉。
“我之所以想成全你们呢,是因为,顾景曜这个男人,我摸腻了呀。”
温鸾轻声一语,却惹得柳云湄如炸毛的猫儿一般。
“你胡说八道!”柳云湄随手拂落桌案上的一个绿釉刻花瓶,脸庞因惊惶恼火而扭曲。
“哎呀。”温鸾很是做作地叫了一声,笑着拈起一块碎瓷片道:“这可不是我的嫁妆,是侯府的东西。柳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把侯府的东西打碎了呢。这回可不能推脱到脚伤上了吧。”
“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柳云湄蹙起深深的眉头。她之前从未把温鸾当做对手。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温鸾的确不是对手,她更像是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
“许你往陶然院安插人手,就不许我往前院安插人手嘛?”温鸾笑着反问。
“所以你,你早知道了?你全都知道了?不会吧,不可能!”柳云湄愈发惶恐,连拳头也攥得有些发白。温鸾平静看着她,不再应声。
“可是……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柳云湄慌张解释着,可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其实已然被攻破。“我是给了你院子里春雨些银子,可也只不过是要她盯着你的动静罢了。我自幼蒙父亲教导,自然明白礼义廉耻。诬蔑你偷盗的事,我虽然知情,却断断做不出来。所以,你不可以告诉顾景曜,我真的没做过,没做过!”
“是么?”温鸾似信非信地扫过她的脸庞,慢悠悠道:“你放心,我既然已经承认了偷盗罪名就不会反悔的。倒不是为了保住你柳大才女的清白贤名,而是因为那样做的话,我和离之事便又要拖延了。”
到这会,柳云湄已然慌得连手指都凉了。她一直以为温鸾是个无知妇人,可今日,她忽然发觉自己错得很离谱。更要紧的是,她一直以为自己抢夺的是温鸾视之重要的珍宝,却没想到,她得到的只是一个别的女人看不上的男人而已。
柳云湄渐渐失去理智。这一切,怎么都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呢?自己今日得到的,不应该是温鸾的哀求与羡慕吗?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得到的是她嘲讽的眼神,是难以接受的事实,是自己跳梁小丑般的丑态。
她又想起那日捉金和尚一事,彼时温鸾止不住的啜泣,说是无意弄丢了那只蛐蛐。现在想来,那也是温鸾故意的吧。所以,彼时的自己在温鸾眼中,该是何等的可笑呢?
柳云湄越想越灰心,只觉得一颗心重重落进尘埃里。如果这会有地缝,她真想钻进去躲一躲。
“好啦,话说得差不多了。柳姑娘,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在这闲话了。你尽管坐着便是,反正这院子明日便是你的了。”温鸾不愿意痛打落水狗,淡淡冲着鹿儿点点下巴,鹿儿立刻双手呈上一大串钥匙放在柳云湄面前。
而后,主仆二人扬长而去。在出院门的一瞬,温鸾听见屋内的柳云湄终于按捺不住,啊啊乱叫着,将钥匙哗啦啦推落一地。
“这就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啊,一点都看不出来。”鹿儿不屑道。
……
和离前夕,温鸾打算办一件事。更准确地说,她打算办一个人。这个人,便是顾景曜。她与他成婚两年了,同床共枕的时日也不少,却对彼此的身体极其陌生。她温鸾不打算留这样清白的一个男人给柳云湄。
更何况,这是一个拥有绝佳皮囊的男人。放眼大誉,真是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偏偏他在床笫之事上又是个正人君子,连通房丫鬟都没碰过一次。这一点,对温鸾很有诱惑力。
许是因为尴尬难堪,许是终于意识到了要避嫌。这几日,柳云湄白天虽时常过来,但到底不敢再宿在侯府。而自从上一回温鸾不小心与顾景曜有了肌肤之亲后,顾景曜始终没去过陶然院。所以这一日,其实是时隔许久后,两个人第一次在夜里见面。
“这蜡烛不好,妾身给夫君换一盏亮一些的吧。”温鸾温柔说着,将冬青子的蜡烛重新换成了一根添了皂角花的风前烛。
伏案清影这会才稍稍有了反应,深邃眼眸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来了?”
“明日才和离,今日你我还是夫妻,难道不能来吗?”温鸾如常一笑,容色却比往日更加娇羞艳艳。顾景曜这才注意到,她上着雪青纱衣,下是一袭白色烟笼合欢花曳地裙。两种清浅颜色似乎生来只为衬托她的明艳,连发髻间的金镶宝石蝴蝶簪也退却几分奢靡,全为她的娇丽让步。
“温鸾。”顾景曜漫声唤她的名字,却浑然不知下一句该说些什么。
“行了,夫君什么都不用说。”温鸾轻轻捏住他的手腕,那冰凉滑腻的手指让顾景曜心弦一颤。“妾身素来喜欢夫君,又怎会不成全夫君的心意呢。只是,妾身不甘心这样离开,总得与夫君再度一晚良宵才是。”
“你打算做什么?”顾景曜蹙眉,从她的手捏过来的那一刻,他便发觉自己根本抽离不得。更准确的说,他此刻甚至连动都动不得了。
“不做什么。”温鸾以手托腮,坐在顾景曜腿上道:“这是鸾儿特意买来的蜡烛,闻此气息,力气再大的人也会手脚酸软,动弹不得。不过,倒是不伤身体。”
说着话,她回眸看向那蜡烛,修长白皙的脖颈袒露在顾景曜的面前,让他的呼吸沉了沉。
“温鸾。”顾景曜的语气依旧平和,只是眼神比往日晦暗不少。“抱歉,是我对不住你。别这样,好不好?”
一句好不好,让温鸾莫名怔住。其实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配上他墨色翻涌的双眸,莫名有了些深情的意味。她眼梢红晕潋滟,半点不肯放松,伸出指尖柔柔抚摸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明目张胆地进攻道:“一点都不好,顾景曜。”
他竭力避过她挑逗的视线,冷白的肤色在烛光下微微闪动光泽。“出去。”
“你说什么?”因坐在他身上,她的衣衫便有些不整。加之呢喃话语,愈发让整个书房都染了几分欲色。
“我说你出去。”他的眉眼带了些许锋芒。
“抱歉,我听不见。”温鸾的动作看似驾轻就熟,实际上一颗心却是腾腾跳个不止。她潋滟的眼眸微眯,红唇轻轻地吻上他如夜色般乌黑的浓睫,他如树梢般暗垂的凤眸。
“温鸾。”他眸色深了些,唇瓣有些干燥。
“我不管。”她呢喃应着他,睫毛轻轻扫过他的肌肤,如滚烫烙印般亲吻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喉结在轻轻滑动。
只是,他狭长的凤眸并没有半点迷离,连瞳孔深处也是冰冷的。“出去。”他再道。
“夫君,鸾儿好不好看?”温鸾稍稍离他远了一些,却依然是足以闻到彼此气息的距离。她唇齿轻动,气息却稍稍有些不稳,因此愈发增添了语气里的旖旎。而后,她用手指扳动他的脸庞,使他不得不看向自己。
“说我好看,说我好看我就走,立刻就走。”温鸾不讲道理地看向他。
顾景曜顿了顿,竭力挣脱而无用,值得错开视线,在寂静无声的空气里淡淡说了一句。“好看。”
“说鸾儿好看。”
他不应声。
“你不说,我就叫人来了。”温鸾嚣张跋扈道。
“鸾儿好看。”顾景曜闭上双眼,无奈叹气。
温鸾咯的笑出声来,与他微凉的鼻尖相触,带着甜美又温热的气息对他道:“顾景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能相信女人的话?”
“温鸾。”他显然气急,连喘息声也变得微微急促。可她浑然不在意,愈发恣意地吻上他的唇。她何尝不怕呢,可这一吻的确很能蚕食人的理智。
她一点点把自己拖进堕落的深渊,一点点任由唇舌厮磨,直到她沾满了他的清冽,直到他被迫尝尽了她的滋味,直到书房渐渐变得潮湿温热。
“温鸾。”他再次咬牙唤她的名字。这一次,他的眼眸带着猩红颜色,宛如一头被惹怒的雄狮。可即便再强壮的雄狮,遇上一条美艳毒蛇的时候,也是无法招架的。
所以当温鸾一边与他激吻,一边用指尖狠狠滑过他的脖颈,烙下几道极其香艳的红痕时,顾景曜纵然眼底燃着两团烈火,却也依然无计可施。
这样的暧昧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蜡烛忽而熄灭了,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寂静无声的书房里,绵长湿热的唇瓣骤然离开,随之而来的是她极淡的声音。
“卖蜡烛的人说,这蜡烛就有这个毛病,燃不了多久就会熄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景曜原本一直清醒的神智忽然被这句话撞得粉碎。
“温鸾。”他的声音干燥而嘶哑。
“我走了。”她的唇瓣再次落在他的脸颊。只是这一次,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一过而逝。
而后,一切都在这一个瞬间停住了。他不知她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自己的手脚是何时恢复了力气。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唯有那一摊残烛,在月光下闪着清冷幽微的光。
借着月色,面红耳赤的顾景曜紧紧攥住双拳,手背上一条条青筋绽露。他是烦躁的,烦躁于温鸾的放肆,烦躁于心头那种莫名的焦灼之感。
这种烦躁让他在书房里反复徘徊到半夜,往日爱不释手的书卷今日也未曾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