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第三十一章
这条街道位于嘉应的知春里。
知春里中,有一座引人注目的大型绣坊，名为‘韵华坊’，坐落于街道的交汇处。
韵华坊的外墙由红砖砌成，正门高大宽敞,客人源源不断。
韵华坊作为嘉应最大的绣坊,汇聚大量的刺绣工匠,制作王庭御用的刺绣品、贵族服饰以及各类精美的装饰。
不仅如此，少有人知,韵华坊还会为特殊的客人纺织傀儡的人工皮。
林以纾走向韵华坊,心想无怪乎王兄会来此搜查皮囊之事。
毕竟韵华坊的生意,做的又大、又杂。
走近韵华坊，她发现门口已然聚集不少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多都是身着华衫，携手来购丝线、刺绣的妇人，少有的，也会出现几个陪妻子来的男子。
在这群人,复金珩长身挺立的身影便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他站在门庭外的台阶上,淡淡地瞥来眼神,显然在等她。
林以纾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地想绕道而走，身后的侍卫随着她一起停下脚步,“殿下？”
林以纾：“......”
对不起,条件反射了,她一见到复金珩,就像老鼠见到了猫，总有一种被教官抓包的感觉。
而她这次,确实是因为在街道上举止不正，被抓来的。
林以纾走到复金珩身前，呈老实状，“王兄，我来了。”
林以纾本来因为梨花糕的事心绪繁杂，可一对上复金珩冷静的眼神，她似乎也随之平静下来，不再为赫连子明的事而慌张。
因为有更慌张的事来了。
复金珩的视线扫向林以纾的衣裳，“殿下，正衣冠。”
林以纾立即看向自己的衣裳，好好的华衫，被她穿出了一道道的褶子，衣襟都歪了。
林以纾：“......”
都怪赫连子明，坐个马车每次都把她往角落挤，衣裳不乱了才怪。
林以纾低下头，用手掌轻轻地在裙衫上拍了拍，抚平不规则的褶子。
复金珩：“身为天都的王女，衣冠乱了自己都不知道？”
林以纾：“刚才跑了一会儿，没留神，王兄一喊我来，我便来了，哪有功夫看自己的衣冠正不正。”
林以纾有理有据。
复金珩：“何事让殿下如此慌张，在街道上不顾礼制地狂奔？”
说起这件事林以纾有一肚子的委屈，这个赫连子明，他、他简直无法无天，无耻无羞。
林以纾：“王兄，我同你说，是因为...”
说到一半，声音从林以纾的喉咙中消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她的口舌，让她无法继续往下说。
复金珩：“因为什么？”
林以纾：“是因为...”
林以纾：“是...”
林以纾：“.......”
林以纾努力地动舌头，可舌头并不听她的话，定在口中，无法作声。
她的眼睛珠子急迫地转了转。
梨花糕果然有问题！
她现在的感觉，和之前在马车上无法说话的感觉一模一样。
显然是赫连子明在梨花糕加了东西，让她无法将他的事说出口。
复金珩看着茫然的少女，“什么事如此急迫，让殿下都说不t出话来？”
林以纾想擡起手指，指向自己的嘴，可这回，她连手指都擡不起来了。
她无法用任何言语、动作，来表明自己着了赫连子明的道。
复金珩走过来，他擡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掠过她的侧脸，捋起她脸颊侧面的青丝，露出青丝下的红痕。
复金珩：“这是什么？”
复金珩的手指蹭过脸颊上的红痕，林以纾‘嘶’了一声。
林以纾捂向自己的侧脸，终于能说出话来，“竟然留下了个红印儿。”
说到这个，林以纾就来气。
林以纾：“宋家的那小子今日犯了煞气，因为一件小事同我置气，好歹不分地攻击我，王兄不说，我都忘了，我的侧脸被他弄伤了。”
林以纾很委屈，“这么轻轻一碰，都疼。”
复金珩：“他打你？”
林以纾：“比打我还过分...他咬我！”
她道，“宋知煜被煞气冲昏了头，故意要咬我的嘴。”
复金珩的视线转向林以纾的嘴唇，“殿下被他咬了嘴？”
林以纾：“没有，幸好我反应快，他只咬到了我靠耳朵的这块脸，留下一个蚊子包，到现在都没有消肿。”
复金珩垂眼看向林以纾侧脸的红印，淡淡地瞥了一眼，转动自己右手的扳指。
林以纾：“？”
王兄怎么这么淡定？
林以纾：“王兄，作为天都林氏的王女，衣裳褶子乱了都要被训斥，难道被人咬了，王兄你不在乎么？”
复金珩看向他，“殿下的意思，是让我替你出手？”
林以纾：“对。”去敲打敲打那位姓宋的小祖宗，最好将他身上的煞气全灭一灭。
复金珩：“好，既然受殿下所托，我回去后，就下令处死他。”
林以纾：“！”
林以纾赶忙抓住复金珩的胳膊，“王兄，不、不至于如此。”她撤回自己刚才说的话。
复金珩：“殿下不是很疼吗？”
林以纾：“也没有很疼，小痛。”
林以纾揉着自己的脸颊肉，“微痛。”
不过宋知煜的牙口可真尖利啊，揉着的地方确实丝丝地泛痛。
复金珩：“这不是普通的伤口，只是揉没有用，需要去除伤口上的煞气。”
林以纾：“那过会儿回梅府后，我让医修帮我看。”
复金珩：“过来，我帮你。”
林以纾闻言，走过去，擡起了脸，很信任复金珩的能力。
复金珩的手上多出一张黑符，他的手指在黑符上点了几下，指尖沾上箔粉。
复金珩的手指伸向林以纾脸上的红印，冰凉的指尖揉搓她的脸，箔粉融入红印后，冒出一缕微弱的黑烟，往外飘散。
煞气飘散完，红印很快便消失。
林以纾看不见自己的脸，不知道煞气有没有被祛除，只知道自己的脸颊被这般揉搓，有些痒。
王兄的手劲儿不小，让她的脸颊也有些疼。
林以纾：“王兄，煞气还没有被逼出来么？”
少女的脸颊肉在复金珩的手下泛红，盈润被打着圈得揉捏、收紧，他的手指作力，似乎要将那块地方给擦拭到不留任何痕迹。
复金珩：“别急。”
林以纾：“.......”
她突然觉得刚才的伤口根本不算什么疼痛，起码没有被这般揉擦着脸疼。
王兄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太好，拿她的脸撒气呢。
林以纾小心提醒道，“王兄，这是我的脸，人肉做的。”
虽然她的脸皮是有些厚，但还没有厚到什么都不怕。
复金珩擡起她的下巴，仔细地看她的侧脸，原本的红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适才揉擦出的痕迹，红如一片被熏红的晚霞。
林以纾被迫擡着下巴，“怎、怎么样？”
复金珩：“结束了。”
他收回自己的手，手指上留下一阵柔滑、细腻的触觉，久久地缠绕在指尖。
林以纾重新获得自己的脸，欣喜地捧住脸颊，“王兄，这个粉真的有用，我这块的伤口，确实不疼了...欸？”
红印是不疼了，但是红印旁原本遮盖着的青丝，被灵力整齐地斩断，她的手一摸脸颊，这些青丝晃晃悠悠地从半空垂落，往下掉。
林以纾：“！”
头毛，她的头毛。
林以纾紧忙去拽半空的青丝，没抓住半根，她擡起头，委屈地看复金珩。
复金珩轻描淡写道，“适才灵力没控制好。”
林以纾：“......”
没有控制好，能这般整整齐齐地正好斩断这些青丝？
她还想说些什么，复金珩已然往韵华坊的门庭走去，林以纾只能跟上。
复金珩手上拿着的黑符被用完箔粉后，转为深黑色，它脱离复金珩的手间，随风飞向远处，先是慢悠悠地在空中飘荡，而后加大劲力，破空而去。
黑符越飞越快、越飞越快、发出口哨被吹响的声响，‘嗖’得往远处的地面砸去。
宋知煜和宋灵儿并肩走在明谱街上，宋灵儿对宋知煜提及煞气的事。
“你不能总是这般放任煞气控制你，我知道你是一心想为宋家报仇，可如果一直这样受煞气控制，大仇未报，还有可能被煞气给吞噬了。”
“林姑娘毕竟是王女，你何必总是与她针锋相对...”
宋灵儿如此说着，宋知煜抿紧唇线，一言不发。
他正往前走，突然若有所感地擡起头，而后猛然往后退，向右避开身，一道急速飞来的东西以可怖的速度蹭过他身旁，劈向了身后的墙。
墙‘砰’得被砸出一个洞来，皲裂的裂缝中，深黑的符扎在正中央。
宋灵儿吓得连连咳嗽起来，她随宋知煜去看墙上的符。
宋灵儿：“玄色的符，这是...”
宋知煜冷声道，“复金珩。”
宋灵儿担忧地蹙眉，“复金殿下为何...”
黑符‘呲啦’往外冒白气儿，很快融化在墙的缝隙里，变成黑色的熔浆流下来，如同一个显眼而刺目的警告。
宋知煜：“我说过，和复金珩合作，无异于在与虎谋皮。”
宋家想做的事复金珩一清二楚，那他呢，他到底想要什么？
韵华坊外，林以纾驻足于在台阶上，她忽而想起自己还有一项踏云会的课业没有完成，不能在外逗留太久，想先行离开。
复金珩：“过来。”
林以纾：“王兄，我能先回府么？”
复金珩：“不能。”
林以纾：“.......”
林以纾：“我修为又没有你高，我进韵华坊，起一个什么作用？”
造型作用么？
复金珩：“我没办法独自进去。”
林以纾：“？”
这世上竟然有复金珩一个人不敢去的地方？
林以纾大为震惊，跟上复金珩的步伐，站到他身后。
复金珩：“站到我身旁。”
林以纾：“...好。”
林以纾上前一步，与复金珩并排。
与此同时，林以纾腰间的罗盘转动起来，林以纾惊讶地摘下罗盘，看了看罗盘上转动的指针，又看了看复金珩。
复金珩已然踏入韵华坊。
踏入韵华坊中，林以纾这才明白为什么复金珩让她一同进来了。
坊内熙熙攘攘，大多数都是女眷，偶尔也能见到男子，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陪同在夫人身后。
绸缎、刺绣、布匹，陈列在厅堂，也售有发簪、手镯和灵器。
厅堂的四壁，悬挂琳琅的刺绣品。
柜台上，从简单的手帕、扇面，到复杂的屏风，挂毯，一应俱全。
柜台后方的柜架上，还摆有待售的布料、饰品和小件绣品。
一楼出了专供达官贵人的刺绣外，基本在兜售家用的绣品和布料。
二楼应该会有更多种类的刺绣，至于人造的傀儡皮...那就要看，是否合店家的眼缘，让他带他们上去了。
林以纾环顾四周，心中有了打算。
既然要混进去，和王兄装成寻常来挑选绣品的客人，最好就是入坊随俗，和他人做同样的事。
她装模作样地去挑拣扇子，复金珩跟在她身后。
两人亦步亦趋，还真有些寻常人家来韵华坊的模样。
他们身上的袍服华贵，很快便吸引来店家的注意。
店家：“两位客人，请随我到二楼。”
林以纾放下手中的扇子，对复金珩对视了一眼，随店家去二楼。
二楼比一楼更宽敞，大量的精美绣品堆砌于厅堂，散发丝绸的华美，就连顶上，都罩有大幅的刺绣画。
二楼的人很少，基本见不着人影。
却还不是他们最想去的地方。
林以纾知道，她手中的罗盘之所以响动，肯定不是因为这些寻常的布匹，而是因为那些藏在韵华坊不知处的傀儡皮。
店家朝林以纾躬身：“这位姑娘，您是来买什么的？”
林以纾：“绸缎、刺绣、布匹，手帕、扇面，屏风...我都缺，你派人给我挑，我全都会买t下。”
“得嘞！”店家脸上涌起笑容，态度更为恭维，连忙随人一同去挑拣货物，并承诺回来后会答应林以纾一个请求。
人走后，复金珩垂眼瞥向林以纾：“殿下倒是很会打点。”
林以纾：“想要套消息，肯定要付出点东西来。”
少女露出狡黠的笑。
古往今来，要想要VIP服务，总得配点货的。
不久后，店家回来后，却是愁容满面。他的身后，跟来一个笑容满面的女子。
女子徐娘半老，气质干练，手上拿着把有她半张脸大的团扇。
女子不是她人，正是韵华坊真正的老板。
店家之所以愁容满面，就是因为受了老板的敲打。
韵华坊生意做的大，经常有对家装成寻常客人来打探行情，扰乱生意，前不久就有一对出手阔绰的假夫妻，装成买家的模样，混进韵华坊的后堂，对颜料投毒。
造成不小的损失。
店家走来：“姑娘，这是我们家的老板——”
老板已经落座于不远处的椅子上，身体靠在檀木桌旁，懒洋洋地用团扇给自己扇风。
她开口，“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不用在意我，唤我陈娘便好。”
林以纾颔首。
陈娘挺美的，不过她现在对团扇有些PTSD，一见到团扇，就想到赫连子明。
林以纾：“店家，我的绣品呢？你可有给我挑拣好了？”
店家：“都挑拣好了，已经放在楼下的柜台处，两位随我下去，我替你们结账。”
店家说这话的时候全程低着头，莫名觉得很紧张。
他面前这位姑娘温柔可爱，漂亮得跟画上人似的，可这位姑娘的身后站着的男子，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林以纾：“等等...”
她道，“店家，你适才明明答应我，会应允我一个请求。”
店家：“姑娘想要什么？”
林以纾：“我不想要什么，我千里迢迢从柴桑而来，就是因为听闻韵华坊做傀儡皮做的极好，我想来瞧一瞧。”
陈娘在身后插话，“你这小姑娘，还想看傀儡皮，胆子真大。”
林以纾：“店家，若是因为我们买的东西不够多，你就再多包上一些，我有钱，买的起。”
店家：“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擡起头，为难地看向林以纾和复金珩。
店家：“能请问，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么？”
林以纾：“夫妻。”
复金珩：“兄妹。”
二人异口异声。
店家：“？”
店家：“什么？”
陈娘用团扇掩住嘴，笑出声。
她生性爱八卦，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
二人再次重新回答。
林以纾：“兄妹。”
复金珩：“夫妻。”
林以纾猛然擡起头，看向复金珩，用眼神使劲儿...怎么，怎么这么没有默契啊？
店家一头雾水：“到底是夫妻，还是兄妹啊。”
“是这样的，”林以纾睁眼说瞎话，“我们先是兄妹，然后变成了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