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之日,苏府热闹非凡。朱红大门外,车驾辚辚,络绎不绝,仆从们引着各府夫人小姐、公子郎君鱼贯而入。衣香鬓影映着门前高悬的红灯笼,连空气里都漾着蜜合香、糕点甜意与清甜的桃花香,沁人心脾。
芙蓉园内更显盛景。三十六株桃树正值芳华,粉白花瓣缀满枝头,风过处簌簌而落,铺得青石小径宛若覆了层淡粉绒毯;枝头还悬着细碎银铃,花影摇动间叮当作响,与周遭盛放的牡丹、琼花、素馨相映成趣。姹紫嫣红裹着清雅桃香,惹得不少宾客驻足赏玩,啧啧称叹。
宾客们三五成群围坐,或品茗谈笑,或闲话家常;闺阁女子则聚在一处,叽叽喳喳讨论着瑶光阁新出的二十四节气簪子,眉眼间满是欢喜。
詹氏身着石青色绣暗纹褙子,鬓边簪一支赤金点翠簪,鬓角还别着朵新鲜桃花,正含笑周旋于各府夫人之间,言辞温婉得体。只是眼底偶尔掠过的一丝疲惫,仍难掩连日操持宴席的辛劳。
祝夫人正与众位夫人叙话,见詹氏走来,便笑着开口:“妹妹果然能干,这园子里好些花儿我都未曾见过,连名儿也叫不上来,不知妹妹都是从何处寻得的这般佳品?”
林夫人亦含笑附和:“正是此理!方才见一盆缀满红果者,瞧着鲜活可人,偏生不识其名;另有那金茶花,往日里白茶花倒见了不少,金茶花却是头一遭得见;更奇者,是那株不知名的草木,花色呈碧蓝,花底泛紫,望去宛若一串葡萄垂于枝间,端的是美艳,今日当真长了见识!”
詹氏闻听此言,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笑容愈显温和:“姐姐们过誉了,不过是念及四月宴饮需些鲜活景致,才托人多费了几分心思。”
她抬手拂过鬓边簪着的牡丹花,语气温柔:“那红果名唤‘红玉珠’,本是秋冬常见的艳色,花匠以暖棚调温,方令它四月便缀满红果;金茶花乃我家老爷南边友人所赠的稀罕品种,听闻一年只绽放半月,特意留待今日待客;至于那株玉葡萄,倒是费了些周折——此花原产吕宋,需得细调水土、谨控温湿,花匠养了三载才得今日这般花繁色艳,能博姐姐们一笑,也算不负这番功夫了。”
说罢,她又引着几位夫人往近处花架看:“其实都是些借了时节的草木,能入姐姐们的眼,便是它们的福气了。”
众人又是一阵恭维,詹氏听在耳中,心头愈发得意。
旁侧俞瑶却似漫不经心问道:“前闻前些日子苏小姐染疾,病情还颇重,不知此刻身子可大安了?”
詹氏正沉醉于众人追捧之中,骤闻此问,眉梢微蹙,不快稍纵即逝,旋即展颜笑道:“劳林二夫人挂怀,小女经太医诊治,如今已无大碍。”
不等俞瑶再问,詹氏似不欲再多论苏傲霜之事,话音忽转,目光落于祝夫人身上,含笑道:“倒忘了恭贺姐姐,闻祝大人已为祝少卿定下甘大人孙女,此乃天作之合,实乃美事。”
祝夫人面上掠过几分赧然,轻叹道:“可不是么?东哥儿已二十五岁,若再不成亲,我这鬓边白发,怕是要再多几缕了。”
忆及前些时日,她还常往苏府走动,与詹氏形影不离,俨然一副准亲家姿态。如今苏傲霜一场病后,她却转头与甘家结亲,祝夫人心中不免泛起几分愧意。
只是她若知晓,自家儿子压根未入苏府选婿名单前三,不知又该是何种心绪。
詹氏瞧出她神色间的局促,忙温言宽慰:“同为父母,这份为子女操劳的心,我最是懂的。甘家小姐本就才貌出众,日后姐姐家办喜事,可要早些告知我,也好让我去凑个热闹,讨杯喜酒,再闹闹洞房,添些喜气。”
祝夫人听了这话,心中那点不安才渐渐散去,脸上露出笑意,道:“眼下还在请人看日子,待日子定下来,我定第一个来告知妹妹。”
祝夫人话音刚落,又含着关切问道:“妹妹今日邀我等前来,想来不只是赏这满园花色吧?莫非还有别的喜事要与我们分享?”
詹氏浅笑着摇头:“不过是许久未见诸位姐姐妹妹,念着今日天朗气清,便借赏花的由头,邀大家聚一聚,说些家常罢了。”
一旁林夫人闻言,目光在席间逡巡片刻,见始终无陈府女眷身影,便放下茶盏,开口问道:“怎的不见陈府诸位女眷?苏府与陈府好歹是姻亲,今日这般场合,她们竟未到一人,倒是稀奇。”
詹氏听闻“陈府”二字,面色微滞,转瞬又缓缓松开,脸上重新堆起笑意,解释道:“还不是因京中那桩流言闹的。陈家大小姐前些日子险些因这流言折了性命,如今卧床不起;长宁郡主如今胎气不稳,需在府中好生静养,林三夫人又刚诊出有孕,孕吐得厉害,连房门都难出,蓉姐儿家的渝哥儿又染了风寒,陈夫人这几日左支右绌,实在分身乏术,昨儿特意遣人来府上回话,让我见谅。”
林夫人听了,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幸灾乐祸道:“陈家大小姐平日里瞧着一副端庄娴雅的模样,待人接物也透着几分清高,没成想倒是个惜命的。换作旁人受了那般欺辱,坏了名声,怕是早一头撞死以证清白了,人家倒好,竟还能苟活这些时日,实在令人‘佩服’。”
詹氏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正色道:“林姐姐这话可不敢乱说!那陈家大小姐本就是被流言污了名声,并非真有其事。前几日陈家二爷已擒住了漏网的匪人,严刑拷问之下,那匪人早已招认——原是因陈家二爷先前将黑风帮众人尽数剿灭,他怀恨在心,才故意造谣说陈家大小姐遭人欺辱,妄图毁了陈家姑娘的名声。”
一旁邢夫人听得糊涂,蹙着眉问道:“既已查清是谣言,并无此事,陈家为何不早些出面澄清?也好让大小姐少受些非议。”
“陈家自家出面澄清,旁人谁会信服?”跟在众人身后的周晚琴淡淡开口,声音清泠却掷地有声:“维芳姐姐最是知书识礼,素日里谨守闺训,怎会做出无视家族名声之事?今晨我途经顺天府,见习大人已贴出告示,既明言流言乃无稽之谈,更提那漏网匪寇——此辈往日在城郊劫掠商旅,害了不少人性命,告示上已判了秋后问斩。”
明夫人听得这话,愤慨道:“那匪人着实该死!维芳那孩子何等端庄,竟被这般污言秽语泼身,说成荡妇一般,简直是糟践良人!我家老爷与陈家二爷共事多年,最知陈大将军为人刚正,家教更是严苛,陈家姑娘们自小读的是《女诫》《内则》,岂会行差踏错半分?依我看,先前传流言的,定是与陈家有怨,或是想借此事搅乱京城风气,如今告示已出,倒要看看谁还敢嚼舌根!”
她话音刚落,身旁几位夫人也纷纷附和,一时园中各声繁杂,张夫人帕子按在唇角,连连叹道“陈家这遭罪哟,好好的姑娘平白受这委屈,若换了我家女儿,我定要寻那传闲话的拼命。”
李夫人攥着镯子,恨声骂道:“那匪寇死不足惜!不仅劫财害命,还编这般龌龊话毁人清誉,就该凌迟才解气。”
王夫人接话道:“前儿我还听巷口卖花的婆子瞎念叨,如今有了告示,看她再敢乱嚼舌头!”
一旁林夫人听得众人此番言论,面上掠过一丝赧色,指尖轻捻帕角,小声辩道:“又不是我传的——满大街都这般说,往后我不再提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