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刘建国跟前,眼神古井无波。
“刘主任,您要抓人,罪名是‘破坏生产’。”
“可我们全村都认定,这是在‘保护生产’,手里这张纸,就是证据。”
“您要抓陈大娘,那就是说我们全村人都有罪,都在搞破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一抓,可就不是一个人了。”
“这是要把我们整个下河村,都扣上‘反动集体’的帽子!”
“这个责任,您一个人,担得起吗?”
刘建国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就在这时,陈秀英也走了上来。
她对着刘建国,竟然还挺“谦卑”地躬了躬身。
“刘主任,您是领导,是下来纠正‘伪科学’的嘛。”
“我们这法子,到底科不科学,您最有发言权,不是?”
“不如,您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亲自给我们评测评测?”
她指了指脚下黑得流油的土地,又指了指远处那片泛着白碱的荒地。
“您就给大家伙说道说道,这两种土,到底哪儿不一样?”
“您要是说没区别,那我们二话不说,您现在就铲。”
“可您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这么把可能增产的良田给毁了……”
她顿了顿,那双浑浊的老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话里的分量,能把人活活压死。
“这‘破坏生产’的帽子,到底该扣在谁的头上?”
这几句话,把刘建国死死钉在了原地。
强行铲地?激起民变,这锅他背不起。
抓全村的人?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权力。
亲自评测?他一个五谷不分的门外汉,当场就得露馅,这张脸往哪儿搁?
他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一抽一抽地跳,只能是外强中干地吼了一嗓子。
“暂时休整!原地待命!”
说完,他转身就想去打电话,找高副局长搬救兵。
“刘主任,何必这么着急走呢?”
陈秀英那不急不慢的声音,又把他给拽住了。
她从怀里,又摸出一张纸,纸页整洁,字迹工整,是陈念誊抄的。
“这是我们‘技术说明’的摘要,您过过目,兴许对您回去写报告有帮助。”
刘建国不耐烦地接过来,本想随手揉了,可眼角的余光扫到纸页最个人当场就僵住了。
那一行字,写得清清楚楚:
【附注:本次农药反应实验所用样品,批号为71B,经查,与地区仓库1970年封存待销毁的“强酸性除草剂”批号一致。】
刘建国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了。
他猛地抬头,死死瞪着陈秀英,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那神情,是惊,是恐,是巨大的难以置信。
这老太婆……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批号?!
这批药,是高副局长为了贪墨新农药的采购款,特意从仓库最底层翻出来的过期废品!这桩事,天知地知,就他和高副局长两个心腹知情!
陈秀英没理会他眼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平淡依旧。
“哦,对了,这份摘要,我们抄了几十份。”
“今天这地要是动了,我们下河村的联名信,连同这份‘技术说明’,明儿一早,就会出现在地区纪委的办公桌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刘建国的心口上,让他喘不过气。
脑子里那根弦,“崩”的一声,断了。
这哪是什么威胁!
这就是个明晃晃的圈套!
这老太婆手里攥着的,压根不是什么技术说明,这是一颗能把他和高副局长一块儿炸上天的雷!
他,刘建国,亲自带队,强行推广“待销毁物资”,还要铲平“受害者”的自救田……
这事一旦捅出去,他就是高副局长贪污案里,最关键、最愚蠢的那个帮凶!
他完了。
彻底完了。
“哗啦”
那张纸陡然变得滚烫,烫得他再也抓不住,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刘建国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老太太,再看看她身后那一道道沉默却坚不可摧的人墙,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噌”地窜上天灵盖,瞬间冻得他四肢百骸都麻了。
他两条腿抖得再也撑不住身体,扑通一声,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