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传来的欢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如同汹涌的海潮。祭典的鼓点已经擂响,深沉而悠远,宣告着夜幕降临前的狂欢即将开始。后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身体深处的不适感。他站起身,拿起旁边备好的干净皮甲,一件件套在身上。冰冷的金属甲片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无论那诅咒是真是假,此刻,他是人族的后羿,是刚刚挽救了苍生的英雄。他必须走出去,迎接那万众的欢呼,安抚那饱受创伤的土地。
他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巨弓,那暗沉的色泽和弓弦上诡异的暗金,在昏暗的帐内显得格外刺眼。然后,他掀开帐帘,大步走进了被篝火映红、被欢呼声淹没的黄昏。
篝火如同巨大的熔炉,在部落中心的巨大空地上熊熊燃烧,将刚刚降临的暮色驱散得干干净净。滚烫的气浪扭曲了空气,将一张张激动得发红、饱含热泪的脸庞映照得如同涂了油彩。欢呼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一波又一波地撞击着后羿的耳膜。
“后羿!后羿!后羿!”
声音汇聚成山呼海啸,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无数双手臂伸向他,无数双眼睛燃烧着近乎狂热的感激与崇拜。他被簇拥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推到了主位——一张铺着珍贵虎皮的石榻上。
石榻前,巨大的青铜鼎内盛满了新酿的粟酒,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烤肉的焦香和汗水的气息,弥漫在灼热的空气里。巫祝们披着色彩斑斓的羽衣,围绕着最大的篝火疯狂地跳跃、旋转,口中吟唱着古老而苍凉的祷词,感谢上苍,更感谢眼前这位以凡人之躯射落灾星的人间战神。
后羿坐在石榻上,身体挺得笔直。他举起沉重的青铜酒爵,向四面八方欢呼的人群致意,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个英雄应有的、沉稳而略带疲惫的笑容。然而,篝火跳跃的光芒在他眼底深处投下浓重的阴影,那笑容显得如此僵硬,如同戴着一张沉重的面具。每一次欢呼声浪袭来,都像无形的拳头砸在他的胸口,与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灼热与痛楚产生诡异的共鸣。金乌临死前那诅咒般的低语,在喧嚣的缝隙中如同附骨之疽,反复地、冰冷地回响。
“看……月牙……金色的……”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清冷如月华般的幽香,悄然驱散了周遭浓烈的烟火气息。后羿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嫦娥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衣裙,在周围火红炽烈的背景下,宛如一朵悄然绽放的玉莲。她步履轻盈,穿行在喧闹的人群之间,所过之处,狂热的喧嚣似乎都为之稍减,投向她的是充满敬意的目光。她来到后羿身边,脸上带着温柔而关切的笑意,如同清泉流过焦土。
“夫君,”她的声音清澈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感觉好些了么?脸色还是不太好。”她自然地伸出手,拿起旁边温在热水中的陶壶,姿态优雅地为他重新斟满酒爵。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
琥珀色的酒液带着温热的雾气注入青铜爵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后羿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落向嫦娥那持着陶壶的、纤细白皙的手腕。
就在她微微倾身、衣袖稍稍滑落的瞬间——
后羿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骤然冻结!
在嫦娥右手手腕内侧,靠近腕骨的位置,一道小小的、极其清晰的印记,暴露在跳跃的篝火光线下。
弯弯如新月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