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她指缝间,那支玉簪簪尾泄露出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白金光芒,正在随着她剧烈的痛苦而明灭不定地闪烁。
“海丫,”老渔夫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去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屋子。就说……阿爷在给贵客祈福。”
海丫从未见过爷爷如此严肃的神情,吓得连忙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跑了出去,小心地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光线再次昏暗下来。
老渔夫这才一步步走近草席。他的脚步很轻,踩在泥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踏着某种古老的海潮节拍。他在草席旁蹲下,枯瘦黝黑的手并没有去碰触嫦娥,只是悬停在距离她心口玉簪上方半尺的虚空。
他的掌心,皮肤粗糙如同砂纸,此刻却隐隐泛起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最纯净海水般的幽蓝光泽。这层微光,带着一种清凉、浩瀚、包容万物的气息,缓缓笼罩向嫦娥心口的位置。
说来也怪,那幽蓝微光甫一接触,嫦娥心口玉簪传来的、那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竟像是被投入寒潭的烙铁,瞬间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虽然那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依旧存在,但至少那足以摧毁意识的尖锐痛苦,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了下去。
嫦娥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眼前翻涌的黑雾也缓缓散去。她虚弱地睁开眼,正对上老渔夫近在咫尺的目光。
那双眼睛,此刻不再是渔夫的浑浊,而是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平静之下,是难以想象的深邃与力量。眼底深处,仿佛有古老的潮汐在无声涌动。
“姑娘,”老渔夫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深海传来,“你身上的‘东西’……太重了。这小小的渔村,这凡俗的海水,压不住它多久。”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嫦娥心口那支温润却散发着不祥微光的玉簪上。
“东海……很大,也很深。”老渔夫继续说着,声音如同梦呓,又像是某种古老的预言,“但再深的海,也有它不愿惊扰的……‘邻居’。你带来的‘光’,太烫,会惊扰那些……沉睡的‘邻居’。”他微微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茅草屋顶,投向那片此刻已彻底沉入墨蓝、唯有星光点点的夜空,“也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注视’。”
邻居?注视?
嫦娥的心猛地一沉。是……龙宫?还是……那双在虚空深处、冰冷俯视一切的暗金之眼?老渔夫口中的“邻居”,绝非善类!而“注视”……更让她遍体生寒!
老渔夫收回了悬空的手,掌心那层幽蓝微光悄然隐没。他重新恢复了那个干瘦、沉默、饱经风霜的老渔夫模样,仿佛刚才那短暂显露的力量只是幻觉。
“养着吧。”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沙哑粗粝,带着海风的味道,“伤得太重,魂魄都像被风暴撕过的破帆。龙王爷暂时没胃口,不代表你能乱动。”他指了指海丫端来的那碗已经微凉的鱼汤,“能喝就喝点。海里的东西,补魂。”
说完,他不再看嫦娥,重新走回墙角,拿起那半片渔网,佝偻着背,专注地修补起来。沙沙的梭子声再次响起,在这狭小昏暗的渔屋里,编织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表面的平静。
嫦娥躺在草席上,心口的剧痛虽被那奇异的幽蓝微光暂时压制,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如同附骨之疽,悄然爬上她的脊背。老渔夫的话,像冰冷的刻刀,在她心头划下清晰的印记:
她带来的“光”,是祸源。
东海之下,有不愿被惊扰的“邻居”。
更可怕的“注视”,随时可能降临。
而她的处境,比漂到这片陌生海岸时,更加凶险万分。
窗外,海浪的哗哗声依旧,带着亘古不变的节奏。这声音,此刻听在嫦娥耳中,却不再仅仅是自然的韵律,更像是某种庞大存在沉睡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