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轻饶了这奸贼!”
“为将士们报仇!”
愤怒的声浪直冲夜空,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鸟。
毕竟,北境的安危事关整个朝廷,而朝廷的安危又事关每一个百姓的生死。
在这阖家团圆的节日气氛里,谁能受得了一个背叛者?
那些战死在北境,永远无法回家的勇士,该有多可怜?
他们的家人如今该有多伤心?
董成安瘫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混着血污从眼角滚落,却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望星楼上,李景隆缓缓站起身,凭栏而立。楼下的怒吼声浪如同为他加冕的礼赞,他低头看向被愤怒人群包围的那个渺小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人群中的怒骂声渐渐拧成一股绳,像滚雷般在街面上炸响。
最初只是零星的呵斥,转眼间便成了排山倒海的声浪!
“杀了他”“剐了这奸贼”的喊声此起彼伏,连晚风都带着灼人的怒意。
福生将白布卷轴随意搭在雕花栏杆上,布料垂落的弧度里藏着不容错辨的暗示。
他扬声开口,每个字都像投入油锅里的火星:“诸位若想为北境战死的英灵做点什么,尽管动手——今夜之事,无论后果如何,都由曹国公一力承担!”
话音未落,人群已然炸开。
方才还在犹豫的百姓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理智,潮水般涌向空地上的董成安。
布鞋与石板地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夹杂着怒吼与厮打的闷响,无数只脚从四面八方踹向那个蜷缩的身影,唾沫星子像雨点般砸在他脸上。
起初还有模糊的惨叫从人缝里挤出来,像被掐住喉咙的困兽在呜咽。
可没过多久,那声音便低了下去,只剩下骨头撞在地上的钝响,和越来越疯狂的咒骂。
望星楼顶,李景隆的酒杯停在唇边,方才眼底的那点温度早已冻成寒冰,连嘴角的弧度都崩得笔直。
夜风带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渐渐飘上来,与残留的酒气缠绕在一起。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他想起北境的冻土,那些插在雪地里的断戟,还有家书里“勿念”二字洇开的血痕——那样的牺牲,怎能换不来一声公道?
他要的从不是一场私刑,而是要把这潭浑水彻底搅翻。
他要让京都的每个人都看看,他们供奉的朝廷里藏着怎样的蛀虫,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人,再也装不下去。
他倒要看看,站在幕后的那人将如何收场!
一炷香的功夫,楼下的惨叫彻底没了声息。
被人海战术当街殴打了这么久,怕是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吧。
攒动的人头渐渐散开,露出地上那团模糊的血肉。
有人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有人捂着发红的拳头后退,眼里却还燃着未尽的怒火。
“住手!全都散开!”
厉喝声陡然划破混乱,一队骁骑卫铁甲铿锵,如同一道铁墙劈开人群,硬生生在乱局中趟出条路来。
可带头的并非披甲卫卒,而是个穿着石青色宫服的太监,官帽下的脸颊在灯笼光里泛着青白。
“少主,庞忠来了。”福生低头瞥了眼楼下,声音压得极轻。
李景隆没应声,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喝了半个时辰,他的脑袋已经开始有些昏昏沉沉了。
望星楼的酒的确不错,但就是太烈,不宜常饮。
脚步声很快爬上楼梯,带着太监特有的细碎急促。
庞忠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登上顶楼便敛衽躬身,腰弯得像张拉满的弓:“咱家见过曹国公。”
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可眼底那丝一闪而过的复杂,却瞒不过李景隆。
那里面有谄媚,有恼怒,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惧。
“庞总管倒是消息灵通。”李景隆的笑声漫不经心,杯底在案几上轻轻一磕,“这望星楼的风,竟能吹进皇宫?”
只闻其声,不见笑意。
庞忠的腰弯得更低了:“国公爷把事闹得这么大,宫里想不知道怕是也不行啊。陛下有旨,着您即刻入宫觐见。”
李景隆心里冷笑:终于肯见我了么?
他站起身,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结滑下,烫得胸口发闷。“好啊,正好我也有话要对陛下说。”
接着他转身向楼梯口走去,披风扫过栏杆,带起一阵充满寒意的风。
庞忠眯了眯眼,快步跟上,方才那点恭敬早已从眼底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沉沉的阴翳。
“对了,”李景隆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目光像淬了冰,“要不要把董成安一起带去?”
沙场里滚过的人,最懂什么叫如芒在背。
庞忠那点藏不住的敌意,他岂会察觉不到?
庞忠的脸色倏地变了,却还是强挤出笑来,躬身道:“董成安...已经死了。”
“哦。”李景隆撇了撇嘴,转身继续下楼,“那就送去刑部吧,好歹算个‘人证’。”
“是。”福生在身后应了一声,立刻差人去办。
庞忠站在原地皱紧了眉,望着李景隆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峭。
把个死人当人证送去刑部?这是明摆着要打六部九卿的脸。
...
奉天殿的金砖能照出人影,却照不进殿内凝滞的空气。
李景隆跟着庞忠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御座上的朱允炆,还有站在一旁的齐泰。
朱允炆面无表情地坐在幡龙榻上,龙袍上的金线在殿宇深处泛着冷光,目光扫过来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凌厉。
“微臣李景隆,参见陛下。”李景隆躬身行礼,嘴角竟还噙着点笑意,不卑不亢。
他笑,是因为看见了齐泰的脸——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像块被揉皱的猪肝,精彩得很。
“庞总管,董成安呢?人现在在哪儿?”没等朱允炆开口,齐泰已经按捺不住,声音都带着颤。
庞忠皱了皱眉,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李景隆,这才缓缓躬身:“回齐尚书的话...咱家赶到时,董大人已经断气了...”
“什么?!”齐泰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瞬间苍白如雪,“是谁干的?!”
这话他是故意问的,因为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经狠狠地看向了李景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