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
李景隆命人在廊下支起楠木桌,精致的青瓷盘盏里盛着酒菜,袅袅热气混着酒香漫开。
随即他便屏退左右,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内院。
久别重逢,他要与徐辉祖好好叙叙旧,更要探探京都的风向。
“徐兄,请坐。”待徐辉祖落座,李景隆亲自执起酒壶,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壶嘴注入杯中,泛起细密酒花。
徐辉祖指尖微顿,缓缓端起酒杯。烈酒入喉,灼热感顺着喉咙往下淌。
可他落杯时,眉头却轻轻蹙起,神色间满是难掩的凝重,像压着千斤心事。
“徐兄此番北上,恐怕不只是传旨这么简单吧?”李景隆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语气随意,却字字都扣在关键处。
话音刚落,徐辉祖眉头微皱后猛地起身,撩起衣袍便要下拜:“李兄在上,请受我一拜!”
李景隆眸色一沉,急忙伸手将徐辉祖扶住,指节微微用力:“徐兄这是为何?究竟出了何事?”
“是我没护住晚枫堂...”徐辉祖垂着头,声音里满是自责,眉头拧成了疙瘩。
“陛下虽让你重掌兵权,却始终忌惮你重回北境。知道你暗中北上的消息后,他便派了羽林卫把晚枫堂围了,上下山的通道也全封了...”
“只许进,不许出!”
“啪”的一声,李景隆手中的筷子应声折断,断口处的木屑簌簌落下。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我进宫求过陛下,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肯收回圣命。”徐辉祖一拳砸在桌上,青瓷酒杯晃了晃,酒液洒出些许。
“当初你离京时,亲口托我照顾伯母和你的妻儿,是我没守住诺言...”
李景隆拿起酒壶,对着嘴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喉咙发疼。
他早猜到朱允炆不会完全信他,却没料到对方竟会做得如此绝,居然直接派兵封锁了栖霞山。
如今他远在北境,就算心急如焚,也是鞭长莫及。
“皇命难违,即便你有心相护,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良久,李景隆苦笑了一下,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家人的安危,北境的战局,像两把锋利的刀,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沉默着,双拳不自觉紧握,指节早已泛出青紫色。
“李兄,你先别慌。”徐辉祖见他这副模样,连忙开口,“离京前我特意去看过伯母和你的妻儿,他们都安好。”
“只不过在北境事了之前,他们怕是要被一直软禁在晚枫堂里了。”
李景隆阴沉着脸,看着满桌的酒菜彻底没了胃口,心中只剩冷笑。
朱允炆这是明摆着把他的家人当成了人质,只要他在北境稍有异动,晚枫堂上下谁都性命难保!
“来的路上,我听说了你在涿州的事。”徐辉祖迟疑了一下,轻声补充,“这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回京都,到时候朝臣和百姓都会为你说话,情况或许能好转些。”
他能感受到李景隆心中的无奈,也为朱允炆的猜忌感到失望。
若是换成自己,面对这样的处境,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李景隆没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酒液浸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廊外的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内院一片寂静。
“对了,杀手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徐辉祖见气氛压抑,刻意转移了话题。
“所有杀手都已找到,一个活口没留。”李景隆放下酒杯,声音沙哑,“只是那个救下嫣儿和钟叔的神秘高手,却一直没查到踪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此人刻意藏着行踪,或许是不想暴露身份。”徐辉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在他应该不是敌人,李兄也不必太纠结。”
“若是有缘,将来总有再现身的时候。”
李景隆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石阶边。
夜空中繁星密布,银河横贯天际,可他的心里却一片漆黑。
涿州一战,燕军损失惨重,但这场内乱远没结束,要彻底铲除朱棣的势力,还得费一番功夫。
可现在,家人被软禁,他根本没心思再耗下去。
夜风拂过,掀起他的衣袍,他望着远处的夜色,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快平定北境,回京解救家人。
“福生!”
良久,李景隆的声音划破庭院的寂静,冷得像檐角凝结的冰霜。
不过片刻,福生便快步而来,衣袍上还沾着夜露,他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属下在。”
“立即派人查探朱棣的行踪,还有居庸关、永宁、雄县三地的敌军部署,一丝细节都不能漏!”李景隆眯起眼睛,眼底的犹豫被彻底驱散,只剩下斩钉截铁的坚定。
他不能再给朱棣任何喘息的机会了。
北境多拖一日,京都的家人就多一分危险,这场战争,必须尽快结束。
“属下明白!”福生应声而起,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里,没有半分耽搁。
徐辉祖缓缓起身,走到李景隆身边,目光望向北方的夜空,那里隐约能看到远山的轮廓。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冬日的寒凉:“决战,要来了么?”
“该结束了!”李景隆语气平静,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决绝,仿佛已经看到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
七日后。
福生派出去的探子终于带回了消息,朱棣已率领燕军剩余主力盘踞居庸关,同时下令让雄县、永宁、北平三地的守军火速集结。
看这架势,是准备再次南下进攻涿州。
李景隆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传令所有将领齐聚议事厅。
大厅内,奉命赶来的将领们一个个面带疑惑,甲胄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拂去,就纷纷围到耿炳文身边打听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