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岩上,这次自山道涌来的,不再是吴军士卒。
而是一身标志性翠绿战袍的关羽。
他一马当先,刺破破晓晨光,出现在山口。刹那间,仿佛有新的生命力注入了这残破的山顶。
“是…是关将军!”
“关将军来了!关将军来救我们了!”
“少主!少主也来了!”
那些疲惫不堪、满身血污却仍强撑着的将士们,蓦然爆发出带着哭腔的欢呼。
太难了!
他们真的太难了。
张飞初出六安,尚有八千余众。一路回撤江夏驰道,折损数百;翻越秦岭,又因掉队、落单、坠崖,再失数百。登上伏虎岩时,已不足七千。
数日血战,待赵云援军抵达,仅余三千余人。加上赵云带来的三百生力军,也凑不足四千。
赵云到来后,又在伏虎岩坚守一日。东吴虽未再攻,但先前重伤的军士,却因伤势过重接连死去。
如今岩上,仅剩三千残兵。
且个个带伤!
更致命的是,弹尽粮绝。
除了袍泽遗骸,山上能吃的早已吃尽,连张飞自己的坐骑乌骓马,也已宰杀充饥。
若非赵云带来些许补给,昨日便有人要饿毙阵前!
关羽勒住赤兔马,高大的身影在山岩上投下阴影。
他凤目如电,瞬间扫过整个惨烈的战场:凝固的暗红血泊、散落的残破兵刃、倒毙的战马骸骨、倚着岩石呻吟的重伤员……
最后,牢牢钉在了磐石旁那个血人般的身影上——他的三弟,张翼德。
张飞背靠巨石。这两日虽无战事,但此前下山反扑又强行撤回,早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因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渗出。
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的豹眼,死死盯着山口方向,眼中带着如同野兽般的疯狂。
当关羽的身影真真切切映入眼帘时,所有的凶戾、暴怒、绝望,如同冰雪般骤然消融。
狂喜、委屈、后怕……
万般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了最纯粹的、属于兄弟的激动。
“二哥!!!”
一声嘶哑到了极点的咆哮,如同受伤巨兽的哀鸣,又带着冲破云霄的喜悦。
张飞猛地想站起来,但剧痛和脱力让他身体一晃,庞大的身躯向前踉跄扑倒!
“三将军!”辛弃疾离得最近,惊呼一声,强撑着扑过去想扶。
但有人比他更快!
关羽身形一晃,已从赤兔马上飘然落地,动作快到连跟在他身后的高长恭都几乎看不清。
他一步抢上前,在张飞即将重重砸在地上的瞬间,伸出强健的臂膀,稳稳托住了张飞沉重的身躯!
“翼德!”关羽的声音低沉沙哑,声音中带着关切和颤抖。
他直到此时确切的见到张飞,摸到他的身体,这才真正的将心放回自己的肚子里面。
两人此时近在咫尺,张飞身上的每一道伤口,每一处伤疤,那被血污汗水浸透而结成硬块的衣甲……
一处处都像是尖刀般刺进关羽胸口,他们兄弟三人从黄巾起义开始,并不是没打过败仗,也曾各自失散,可无论是哪次,都没有这次这么凶险。
他歃血为盟,生死相随的三弟,差一点点就永远的阴阳两隔了!
饶是他心如铁石,此刻一股酸楚也直冲鼻梁,凤目瞬间布满血丝,杀意与心痛在胸中翻江倒海。
“二哥…你…你他娘的…可算来了!”
张飞大半身子倚在关羽臂弯里,喘着粗气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污滚落,
“再…再晚一步…俺老张…就真要去…去地下…找阎王爷…喝酒了…”
他气若游丝,此刻见到关羽,却卸下这些日子紧绷的神经,回复了以往混不吝的性子。
“休得胡言!”
关羽低喝,语气严厉,扶着张飞的手却稳如磐石,小心避开肋下那道致命伤,
“些许江东鼠辈、曹营爪牙,焉能伤我兄弟性命!是二哥来迟,让你受此大罪!”
言罢,他胸中杀气更甚,自责之意几乎溢于言表。
接着,他视线从张飞身上移开,
目光扫过张飞身边两个为他挡刀,靠在一旁的亲兵,又看向一旁憔悴至极的辛弃疾、以及更远处东倒西歪的张飞麾下人马。
最后回头看向自己副将:
“速取干净布帛!烈酒!金疮药!止血裹伤!”
“诺!”副将毫不迟疑,立刻从自己残破战袍内衬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
跟在关羽身后的高长恭默然递上一个精致瓷瓶,里面是上好的金疮药粉。王景解下水囊,里面是备用的烈酒。
关羽小心翼翼扶着张飞,让他缓缓背靠岩石坐下。
副将半跪在地,用烈酒小心冲洗张飞肋下最深的创口。
酒液冲刷腐肉污血,剧痛让张飞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额头青筋暴突,他死死咬住牙关,硬是不吭一声,只从喉咙深处挤出野兽般的低吼。
“三叔…忍着点…”此时跟在关羽身后的刘禅看得心惊肉跳,紧握拳头。
“阿斗?”张飞勉力侧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想抬手却无力,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小子!你也来了!三叔、三叔没事……皮糙肉厚的,还死不了……”
刘禅此时也顾不得身边众人,快步走到张飞身前,轻握住他的手,眼眶瞬间就红了:“该死的孙吴鼠辈!”
“哈哈!有你等牵挂,俺老张死了也值了!”
张飞环顾四周,目光依次扫过关羽、刘禅、赵云、辛弃疾的脸庞。
这个纵然身陷绝境也未曾动容的猛将,此刻竟有一行清泪滚落粗犷的面颊。
“谁说我老张不得人心的!”他最后看向那两个为他挡刀、气息奄奄的亲兵,像个争胜的孩子般嚷道,
“瞧瞧!这不多的是人记挂俺老张!”
“呸!那是因为你是主公的三弟!关将军的兄弟!少主的叔叔!跟你张黑子那狗屁品德有甚关系!说你不得人心,你还不服!”
其中一人虽重伤动弹不得,嘴上却依旧硬气。
辛弃疾定睛一看,正是前几日那个当面斥责张飞“刻薄寡恩,不得人心!”的年轻亲兵。
骂得最凶是他,方才第一个扑上去挡刀的,也是他!
张飞闻言哈哈大笑,却猛地牵动伤口,疼得“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然而他眼中非但没有怒意,反而满是激赏:
“好小子!当初被困骂我,算不得好汉;如今逃出生天还敢骂,是条真汉子!”
他盯着那亲兵,示意他报上名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年轻亲兵并非不怕死,但刚经历生死,又伤重难料,反倒显出几分超脱的洒脱:“张达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