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将刘禅、庞统、魏延、高长恭、薛仁贵这些年轻而锐利名字,与记忆中那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视为劲敌的对手——吕布、袁绍、袁术、刘备、甚至孙权——一一对比。
曾几何时,面对吕布的方天画戟、袁绍的河北雄兵、刘备的坚韧不屈、孙权的碧眼雄心……
他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燃烧的斗志!
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兴奋!是征服强大敌人所带来的无上快感!
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能激发他曹孟德焚尽八荒的豪情与智谋!
可如今呢?
面对刘禅这个他曾经视为“豚犬”的黄口小儿,及其麾下那群同样年轻却锋芒毕露的将领军师,他心中升起的,除了暴怒、羞辱之外,竟然还有一丝……
无能为力的疲惫。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反应、甚至那股锐不可当的进取心,都在不可逆转地衰退。
这场东南的败局,司马懿的启用,更像是一种被动的应对,而非他主动布下的棋局。
“老了…真的老了…”
一个从未有过的、带着浓浓暮气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这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不甘。
他猛地睁开眼,强行驱散那股颓唐。
不!他曹孟德还没到认输的时候!
东南有司马懿,凉州有夏侯渊,中原腹地还有根基!
他不能就此倒下!
然而,另一个更加强烈、更加迫切的念头,如同野火般燃烧起来,瞬间盖过了对东南战局的忧虑,甚至压下了头颅的剧痛——他必须立刻回许都!
那个在他心中酝酿已久、关乎曹氏千秋万代、足以震动天下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扫平诸侯、统一北方、位极人臣……
这些他都做到了。
但他要的,远不止于此!他要的是那至高无上的名分!
是彻底终结那个早已名存实亡、却依然有着巨大象征意义的汉室!
他要为他的子孙后代,铺就一条通往九五至尊、无可撼动的道路!
他要亲手打破“非刘不得称王”的谶言!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日夜缠绕着他。
他深知,以他的威望、权柄和手段,在他活着的时候,完成这一步虽然阻力重重,但并非不可能。
然而,一旦他撒手人寰……
他的儿子曹丕,固然聪慧沉稳,但魄力、狠辣和那份睥睨天下的霸气,终究逊他一筹。
曹丕能否在汉室遗老、世家大族以及潜在反对势力的重重阻力下,踏出那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
曹操不敢赌!
他活着,他就是曹魏的天,是压服一切反对声音的定海神针!
他活着,就能用雷霆手段为曹丕扫清障碍,铺平道路!
他活着,就能亲眼看着曹家的旗帜,真正取代那面早已褪色的炎汉龙旗!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曹操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东南的败局固然痛心,但相比起这个关乎曹氏万世基业的宏图伟业,它只能暂时退居其次。
他必须回去!
回到那个权力中心,回到那个他经营了数十年的许都!
他要趁着这最后的气力,完成最后的布局!
他不能再将宝贵的时间,耗费在这远离中枢、尚未完全安定的凉州了。
这里的残局,交给夏侯渊、张郃、李通去收拾,足够了。
曹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头颅的余痛和身体的疲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
他扫视帐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却比之前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严:
“凉州之事,已定大局。余寇清剿,地方安抚,皆由夏侯渊、张郃、李通全权处置!
孤,不再过问细节!”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荀攸、程昱等核心谋臣:
“传孤之令:中军主力,除留下必要兵马协助夏侯渊外,其余各部,即刻整备行装!明日卯时,拔营启程!”
“目标——许都!”
“孤……要回去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又仿佛背负了更沉重使命的复杂情绪。
帐内诸人皆是一愣。
如此仓促?
凉州虽胜,但善后未尽;东南剧变,司马懿刚刚持节而去……
魏王竟要立刻回许都?
但无人敢质疑。从曹操那决绝的眼神和不容置喙的语气中,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比东南烽火更紧迫、更深沉的东西。
“诺!”短暂的惊愕后,所有人齐声应命。
曹操不再多言,挥了挥手。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行礼告退。
偌大的营帐,很快只剩下曹操一人,以及案几上那跳跃的烛火。
他独自坐在昏暗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玉佩。
凉州的寒风透过缝隙钻入,带来远方的沙尘气息。
他望向东南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合肥城头的烽烟,看到庐江囚牢中的张辽乐进,看到司马懿星夜奔驰的身影……
但这一切,此刻都显得有些遥远了。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东方,投向了那座矗立在颖水之滨、承载着他一生野心与梦想的都城——许昌(许都)。
那里,有未央宫的废墟,有汉帝刘协那苍白而惶恐的面容,有无数或明或暗的势力在涌动……那里,才是他生命终章需要书写的最终战场。
“刘协…汉室…”曹操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那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生命尽头最后的、也是最炽烈的火焰,
“孤的时间…不多了。这最后一步…必须由孤来踏出!”
他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仿佛在积蓄着返回许都、掀起那场最终风暴的力量。
凉州的硝烟在他身后渐渐飘散,而一场关乎天命归属、更加惊心动魄的暗流,正随着他归程的车轮,在许都的宫阙深处,悄然涌动。
英雄暮年,归心似箭,只为完成那惊世骇俗的最后一步。